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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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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泱定是个神经病。
我好生生在街上走着,他老远大呼一声“小离”,直冲过来将我囫囵抱住,往我身上又蹭又拱。我整个人都懵了,只听街旁一声奶声奶气的大喊:“娘!断袖!”
她娘急忙道:“小孩子不许看这个!”
我拍死怀里这厮的心都有了。
“小离!”好容易将贴在身上的家伙扒下来,他还死赖着我不放,我不想与他在街上拉拉扯扯,只得将他领进茶肆僻静处。甫一落座,这厮一双桃花含情眸一瞬不瞬地注视我,好一番委屈之意。
我直想扶额。
“小离,我是司泱啊,你好狠的心呐,怎能忘了我!”他以袖掩面怜弱而泣。
“你说我唤甚么?”我两年前凭空失了记忆,漂泊至今,身上有只破损一角的蝠玉,不知是何来历。
“小离!”他捧着脸大惊小怪:“怀远说的竟是真的,你当真不记得物事了,澜熙怎么下得了手!”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胡言乱语,心道我失忆前竟认识这么个厮,还是失忆了的好。对面他又忽地倾身执过我的手双掌合住,深情地望着我缓缓道:“你唤素离,我是司泱,你我二人乃是神仙眷侣,曾许诺要双宿双‖飞……”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看他胡言乱语,心道我失忆前不知怎么惹了这厮,当真是失忆了的好。
隔壁桌好端端吃着茶水,喷了一地。
“小离你等着,我去找澜熙算账!”司泱又是一副义愤填膺,松开我转身就跑,我跟着追出去,却不见其踪影。
大白天见鬼了这是?
“客官。”小二匆忙追出来,“这茶钱还没赏呢。”
我一时语噎,身上没几个小钱,人生地不熟又不好赊账,半晌从怀中掏出那只蝠玉,却攥在手心不肯松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凭空伸来,掌住我攥着蝠玉的手,只听头顶传来好听的声音:“我来付罢。”
我一转眼见着一黑衣年轻人,比我高出半头,见我瞅他,咧嘴一笑露出左边单颗小虎牙:“这叫日行一善。”
这人生得怎这般漂亮。
他执着我手,道:“阿黄,你当真是只猫儿,一出走就不晓得回来,叫我好生苦找。”
“你是哪个?”我意欲抽出攥着蝠玉的手。
“认不大起了?”他瞅着我笑。
我老实点头。
“无妨,阿黄,我识得你。”
我心道刚刚那小子才道是我唤素离,你又来个阿黄?……阿黄?!我一口血哽在喉头,他当唤狗呢?
“你说识得,我是你哪个?”我斜眼睨他。
“内人。”他答得无比流畅。
……若不是他刚付了茶钱,我就啐他脸上。
“阿黄,你莫走啊,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我避瘟般地逃,一个转角撞进人怀里,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一双江南烟雨般温润的眉眼。
他浅笑唤我:“染绪,路上休忘了看道。”
好么,又多个名儿。
我信步街头,素衫若水,三千青丝随风于肩头滑过……身边儿却跟着煞风景的俩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裳,好似黑白无常,中间押着生前做尽坏事的我。
我倒不晓得这俩人与我有何瓜葛,互道了名姓后也不多言语,似笑非笑地跟了边儿上,叫我很是不舒服。
路过花街旁的萦月楼时我就走不动道儿了,一水儿的姑娘挤了台阁前又是尖叫又是嬉笑。元生似乎了然:“进去看看?”
我忙不迭地点头。
萦月楼的头牌月华早就同我熟识,沁珠和香袖也都聚到我身边,玉葱小手亲自为我斟酒。那俩无常只坐了对面作无动于衷状,我自然懒得予以理会。
楼下忽而一阵喧闹,我下意识地打眼儿瞧过去,见一玄衣男子僵着脸从红木梯口踱上来,冰眉冷目叫人难以亲近,却生了副精致面孔,艳煞旁人。他冷得青楼姑娘们都不敢近身,转角过来一双凤目直直地看向我,见我那副风流快活的模样,原本雪一样的面庞更是白上几分,直冲冲向我而来,气势凌人。
我呆呆地看他站我跟前,凤目似要生生吃了我般瞪上许久,骇得月华等都离了去,复又瞪向元生,开口传出的声音更似玄冰:“怀远,当真好脾气,恕我学不来你这番。”说罢竟一个打横将我凌空抱起来,元生不回,只一声低叹。
不等我惊愕完了回神,恒墨站起来,沉声道:“放他下来。”
那容颜精致却火爆脾气的冰美人不屑地瞥他一眼:“你算个什么。”
我当即不乐意了,使上劲儿推他一把,他不防一个趔趄,我趁机挣开他,缩到黑衣小少爷身侧。
冰美人的脸色能冻出冰碴子了。
“澜熙,你也不晓得等我!”赭衣男子忽腾忽腾追上来,岂不正是司泱?
澜熙狠剜他一眼,气得转身欲走。
“澜熙!”元生起身,急切地出言拦住他,“你且留下孟婆的解药,不然素离这般可怎好?”
冰美人儿身形微顿,头也不回冷冷道:“叫他跟上来。”
我被元生和司泱架起,恒墨本想跟上,却被元生拦下:“你若当真同他有缘,他好了自会寻你。”
素离是何人?风流薄幸的多情浪荡子,玩玩闹闹满仙界,众仙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卧于软榻之上,早已醒转多时,却无颜睁眼。
且不说我先前捅过多少篓子碎了多少芳心,我竟好死不死去招惹澜熙,死性不改地转头再度寻情连芳时,丫一怒之下去奈何桥下舀了瓢忘川水,硬是咕咚给我灌下,瞒着众仙将我丢在人间。
忘川水到底还不是孟婆熬好的汤,加之我仙子之身,总是挣扎着恢复记忆,却又连同一切忘却,折磨得我苦不堪言。
也是活该的。
哄骗过司泱也好,勾引过怀远也罢,都是不曾付过真心的,澜熙报复得好,这趟人间,也叫我知晓何谓动情之苦。
小少爷,阿黄可以是你的,素离却不能是凡子的。你我二人终归殊途,从一而终是萍水相逢。
“醒了就醒了,装的甚么死。”澜熙冷冰冰的声音在我头顶不客气地嘲讽。
我无奈地睁眼看了看黑着脸的澜熙,他这脾性我一贯是吃不消的。
“回去么?你那故居荒凉好些时日了。”怀远在旁温和问我。
我的胸口却泛起阵阵酸涩,不知作何是好。
“容我在人间再徘徊几日可好?”
再多看几眼小少爷可好……
我独坐于初见小少爷的那处街角,稻草棚不知何处去了,而彼时的小儿也都各自长成了。
恒墨踱至我面前来,蹲下身子:“去吃酒罢。”
一杯尽后一杯续,我面前摆满一排酒坛,恒墨硬是强撑着陪我一杯杯地灌,我却也不阻他。
“小少爷……初见你时你为孩童模样,如今却已至青年,你怎地不疑惑,我仍容颜依旧?”
恒墨约是醉了,面庞酡红,喃喃道:“我候你一生,都无妨。”
我呼吸一滞,呐呐不能言小少爷你可知,于我弹指一挥间,你早已化作尘灰,如此短短一生之候,叫我从何诉解悲苦。
“阿黄……”他嚅嗫一般,好生委屈。
我踱至他身侧,学东阳马生俯身倾耳以请,他竟启唇一口含住我的耳垂,激得我浑身一个颤粟,只听他在我耳上轻呵道:“阿黄,你好生薄情。”
错矣。
谁人不知我素离薄情,小少爷,素离活了几千年,独独对你一介凡子动了真心。
我错身将唇覆了上去,拉扯间将他哄上了床榻。
天将擦黑时我在恒墨怀中醒转,腰酸得厉害,我幽叹一声,仰首在他微翘的唇角印下一吻,念诀着衣化形离去。
澜熙在我故居不知候了多久,一见我来时走路姿势就已明了,凤眼中怒火升腾。
“仙子不得与凡人结合,你这是明知故犯?!”
“怎么?”我大大咧咧道,“都是男人,仙帝早已懒得管我那些风流事儿。”
“仅是风流么?”他咄咄紧逼。
非也。
“澜熙,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我之间就此了断罢,我也不曾占得几分便宜。与你与我,情面上都过得去。”
只听得一声杯碎的哀鸣,澜熙大步来我跟前,眉头紧蹙,面色发白:“你从不曾说过类似的一番话。”
我垂眸不语。
他猛地堵上我双唇,激烈碰撞间漫出一股血腥味儿,我恼怒之下施用法术,硬是将他逼出我的居所。后又布下结界,翻出陈年酒酿,只想长醉不醒。
我恋那人间美好沧桑,恋他唇角弧度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