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Ⅱ》乱鸯

4、3.回程

　　宽敞的大路上，一辆奢华并且带有维尔斯特皇家标志的精美马车正缓缓的行驶，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分成了两拨，一波在马车前开路，另一波跟随在马车之后，将马车护在中间，他们各个精神抖擞，目光警觉，并且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托马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这个曾经身负子爵荣耀的男人如今已经沦为了如今的阶下囚，坐在一辆破旧的木板车上，就这么吊在这个看起来十分庄严隆重的队伍的最后，看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乘坐木板车连日赶路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托马斯的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从出生就享受优渥生活的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早就受不了了，可是现在，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托马斯沉默的看着前方，目光呆滞，被绳子牢牢捆住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从那佝偻的背影来看，像是个老了十几岁的老男人。
　　过了好一会，托马斯的眼睛眨了眨，扭过头对着驾车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声“给我点水。”
　　驾车的男人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事实上这的确有可能，因为托马斯的声音太小了，甚至不必马蹄的声音大到哪去。
　　托马斯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卷皮的嘴唇，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喂。。”
　　“你要干什么？”驾车男人这次回过头，问道。
　　“给我点水。”托马斯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说。
　　驾车男人皱了皱眉，暗自嘟囔了一句麻烦，然后将自己的水袋丢到了木板车上，又转了回去。托马斯看着那破旧，甚至看起来脏兮兮的水袋愣了一会，才弯腰伸出被困得紧紧地双手去捡水袋，许久都保持一个动作没有活动的身体，因为木板车的颠簸甚至差点摔倒。托马斯捡起水袋，好不容易打开盖子，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这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喂，我要的是水。”
　　“不要还给我，这酒可不便宜。”男人不耐烦的回头，一把抢回水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把水袋丢到一边，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托马斯看着男人的动作，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哼。”男人抬起手摸去嘴上残留的酒渍，嘲讽冷笑了一声转回去继续驾车。
　　没有人注意到队伍最后的这个小插曲，实际上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怎么样。曾经的子爵，如今的阶下囚，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是落井下石又怎么样呢？谁会在乎一个囚犯的想法？
　　队伍仍然在默默前行着，一切看似有条不紊，骤变却只在一瞬间。
　　拉木板车的马毫无征兆的发起了疯，乱跑乱跳，很快就把木板车带出了队伍。驾车的男人紧紧地拉着缰绳，并且大声的呵斥，却始终没能让它平静下来，不禁急的冒汗。
　　这动静不小，很快的就引起了队伍最后的骑兵。
　　“喂，怎么了？！”
　　“快看！那马！”
　　众人随着方向看去，发现那匹马的蹄子好像隐隐的在发光，而那匹马似乎越发的惊恐，甚至险些把木板车给带翻，恐惧的嘶鸣越发凄厉，就连骑兵们的马也受到了感染，在原地不安的捣腾蹄子。
　　有骑兵下了马，跑到木板车前想拉住发疯的马，这时，有人发现了不妙“别碰那马！”
　　骑兵还没反应过来，马身上的毛皮突然露出几个窟窿，里面却透出了一缕缕幽蓝色的光芒，窟窿越渐扩大，很快的就遍布了整个木板车，驾车的男人和车上的托马斯没能幸免，两人面容扭曲，发出痛苦的惨叫，噗通一声，马一头栽倒在地，两人从车上滚落到地面，抽搐着，挣扎着，光芒在他们身上跳动着，宛如火焰，给人的感觉却森冷的犹如深渊里的寒冰。
　　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一匹马和两个人就在骑兵们的眼前化为灰烬，简直太诡异了。没人敢围上去，他们的脊背发凉，汗毛战栗，生怕自己成为这场没有丝毫预兆的灾难的下一个受害者。
　　这时，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发生什么事？”
　　骑兵们回头看去，只见穿着红白套装的英气女人快步走了过来。
　　骑兵们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出来，英气女人皱了皱眉，看着那堆灰烬，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
　　“长官！”见英气女人靠近哪里，有人不安的叫了一声。
　　英气女人不理会，走到灰烬前拔出腰间的佩剑在里面搅了搅，烧的很彻底，除了灰什么都没有，可是女人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因为灼烧造成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连一点焦味都没有闻到。
　　可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突然毫无预兆的化为灰烬呢？
　　女人脸色凝重的将剑收回鞘中。
　　女人派了两个骑兵去打听那个驾驶木板车的车夫家，让他们送去一些金币，队伍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就又缓缓踏上了旅程。
　　马车内，女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疑问复述给坐在对面的兽人。
　　兽人沉思了片刻，幽蓝色的眼眸缓缓一眨“魔法？”
　　英气女人困惑的皱起眉“可是很奇怪，如果是魔法的话，没道理一点预兆都没有，可是刚刚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法波动。。米可大人有感觉吗？”
　　“我不认为这世上除了魔法，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种超自然现象的。”米可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淡道“至于感觉，如果连魔骑训练营的优等生都没发觉，我这种刚从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劣等生又怎么可能会有感觉。”
　　知道她后一句话很明显是还在介意留级的事情，看着米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说出这种类似赌气的话，英气女人有些哭笑不得“米可大人深藏着的可都是不可小觑的天赋，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安吉丽娜，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米可撇撇嘴，表示不买账。
　　“我的大人，这可不是拍马屁。”安吉丽娜好笑的摇摇头“如果不是克洛德学院的院长大人也清楚这一点，单凭您的那点分数，是不可能从那所最高学府毕业的。”
　　“你说罗贝尔那个老头？我敢保证，他只是不想我继续留级刷新他们学院的下限而已。”米可面无表情的说。
　　“您的想法太悲观了，或许您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这样会让您更容易接受一些。”
　　“那是自欺欺人。”
　　“您真是。。”安吉丽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顿了顿，她又把偏离的话题给拉了回来“这次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人已经不在了，只能就这样回去交差。”
　　还真是毫无压力呢，安吉丽娜心里暗道，不愧是和女王有亲密关系的人。如果是其他人，就算是因为不可抗力而造成任务失败，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惩罚，但安吉丽娜敢打保票，米可回去后绝对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相信有再多的狂风暴雨，那个统治着整片广阔的维尔斯特国土的女人都会为她挡去。
　　“你在想什么？”米可注视着她，幽蓝色眸子深邃而平静，似乎早已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安吉丽娜心里一跳，张口道“不，没什么。”
　　“你的脸有点红。”
　　“嗯？是吗。。。”安吉丽娜刚想说点什么，米可忽然倾身过来，一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安吉丽娜整个人顿时都僵硬了，呆呆的看着她一动都不敢动。
　　米可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又坐了回去“你有点发热。”
　　“大概是昨天淋了雨的关系。”安吉丽娜抬手摸了摸额头，刚刚那里微凉的感觉莫名的很舒服，她抬眼对上了那双幽蓝色的兽瞳，那双眼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刚刚近距离对视下，安吉丽娜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溺毙在那双深邃的眼里。
　　说起这个，米可有些无奈“谁让你非要站在雨里，我们明明可以同撑一把伞。”
　　“那可不行，临走之前女王陛下可是交代过了，必须要在那群家伙面前体现出你的地位才行，免得他们看低你。”
　　“于是你就选择了做淋雨这种傻事。”米可已经无力吐槽。
　　“这可不是什么傻事，我的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安吉丽娜隐隐的有些头痛“请相信我，有的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享受到你的地位所带给你的一切。”
　　“啊，是么。”
　　米可的声音淡的不能再淡，明显没有多少真诚，安吉丽娜也感受到了她的敷衍，可是见她一副不想再交谈的模样，她也只能放弃继续劝说的打算。
　　车厢内没有再交流的声音，安静的气氛下思绪飘飞，米可在想什么，安吉丽娜不知道，她琢磨了一会刚才发生的那件诡异事情，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目光不知不觉的落到了米可的身上。
　　米可的外形的确很吸引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对看起来毛茸茸软乎乎、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捏的耳朵，猫族兽人的血统给了她轻盈的体态，小巧玲珑的身形却又拥有着玲珑有致的身材，特别是那双很会隐藏情绪的幽蓝色眼眸，为她平添了许多冷淡和神秘感，偏偏她有时候又会不着痕迹的耍一些小孩子脾气，让人会不由自主的想宠着。
　　难怪帝国改革之前会有那么多的贵族喜欢圈养兽人了，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个让人为之疯狂的祸害。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安吉丽娜默默地考虑，或许她应该找个顺眼的男人相处试试了。
　　队伍一路顺利的来到了布鲁城，从布鲁城再往南走大约两天的路程，就是维尔斯特帝都了，可以说是终点站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米可想了想，决定在这座城里停留一段时间，补充一下食水。虽然安吉丽娜觉得这完全没必要，因为队伍的食水足够两天路程的消耗，但既然米可这么说了，她还是选择了服从。
　　队伍走到城门前的时候，守门的士兵上前询问走在最前面领头的骑兵，骑兵与他交谈几句，士兵恭恭敬敬的将队伍放进了城，转头与另一个士兵说了几句之后，然后立刻朝城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队伍缓缓地走在布鲁城的大道上，引来周围居民纷纷驻足瞩目，然而帝国骑兵的肃杀气势，以及那辆华贵马车上的皇家标志昭示着来者的身份容不得他们这等普通人的窥伺。
　　其实米可并没有打算在这座城里停留多久，也并不打算与这座城的城主有什么交集。
　　作为维尔斯特上层社会中唯一的一个兽人，这样一个曾经被人类践踏轻贱的种族，如今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因为维尔斯特女王的庇护隐隐压过他们一头，米可的处境是十分尴尬的，多数时候他们对她的态度都是鄙夷和厌恶的，米可深知这一点，自然不会去自讨苦吃。
　　当然，米可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当布鲁城的城主听到士兵的报告后，亲自带着人出来迎她入城主府的时候，米可虽然并未感到多么的诧异，但这也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布鲁城城主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青年男人，对她十分的热情。
　　是毫无杂质的善意？还是另有所图？米可在心中猜测着，却更愿意相信后者，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拂了一城之主的面子，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谈着，不过对于他的那些话题，米可是真的提不起兴趣，城主显然也是看出来了，虽然有些尴尬，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话题。
　　能说的话题都已经说完了，城主安静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米可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维尔斯特帝国在现任女王的手里，无疑是繁荣的，与上一任国王，也就是女王的父亲在位时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但这也是艾格尼斯家族统治时期有史以来最为动荡的，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这个兽人。
　　他听说过这个兽人的事，很想见一见她，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这个在全帝国上下都颇具争议的兽人。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能够让女王几次不顾臣民意愿，甚至不惜让国家陷入动荡，做出那些史无前例的改革，现在，看着米可，他隐隐的知道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并不足以服众。
　　如果把米可和帝国放在天平上，在所有人的心中，天平毫无悬念的会偏向帝国的那一方，即便米可看起来的确很诱人，可她却远远不足以和帝国的分量相比。
　　城主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晶莹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打了个漩。
　　没有国王会仅仅为了一只小宠物而放弃整个国家，除非那个国王昏庸无能，可女王显然不是这样的王，她曾经的那些伟大事迹到现在还在整片大陆上被传颂着，可是，究竟是什么让女王心中的天平发生了偏移？他宁愿相信女王在天平上加了其他的砝码。
　　哦，对了，还有安吉丽娜。
　　城主的目光扫过坐在米可身边安静用餐的女人，这个曾经在魔骑训练营以最优秀的成绩走出来，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替女王照顾小宠物的保姆，虽然一度沦为贵族们的笑柄，然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未来最有可能接手魔法骑士团的人。
　　这一举动无疑意味着把魔法骑士团交给了这个兽人手中，这更加剧了贵族们的不安与不满，同样也让城主更加的匪夷所思。
　　女王在米可身上所加的砝码究竟是什么呢？城主有些苦恼，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们伟大的女王的选择，可是现实却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