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Ⅱ》乱鸯

2、1.噩耗

　　这是一个十分沉闷的阴天，阳光被密布的乌云遮住，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托马斯子爵背着手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紧紧地抿着嘴角，干净透亮的玻璃上倒映着他并不好看的脸色。
　　“子爵阁下！”
　　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托马斯子爵皱了皱眉，似乎对男人不敲门就闯进来的行为有些不满。
　　“您的信件，是那个人寄来的。”中年男人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但是事态紧急已经没时间再顾忌其他的了，迈着大步几步走到子爵身后，将信件送到了子爵的面前。
　　托马斯子爵瞥了一眼，上面火漆的图样让他的目光猛地一窒，心里顿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要知道，那个人送来的信件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当他打开那封信件的时候，所入目的内容让他的那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见到托马斯的表情不对，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他捏了捏微微冒汗的手心，就连喘气都刻意的压到不能再轻，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只见托马斯子爵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愤怒与恐惧交织在脸上，让他英俊的面容扭曲起来。
　　“混蛋！！”托马斯子爵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子爵阁下？”中年男人的心里咯噔一下，至今为止，他还从未见到子爵这样失态过。
　　托马斯子爵冷静了一会，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中年男人的胳膊“听着布兰登。”托马斯舔了舔微微颤抖的嘴唇，他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似乎在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情绪“现在马上去准备马车，把玛丽和克丽丝塔送到她的外祖父家里。”
　　“什么？”名叫布兰登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极。
　　“现在已经没时间解释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托马斯子爵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那双充满愤怒和惊慌的双眼有些充血。
　　“快！快！！”托马斯尖叫着催促他。
　　布兰登被他的模样有些吓到了，有些慌忙的跑了出去。
　　布兰登走后，托马斯就离开了书房直接冲进了卧室，然而空空如也的卧房却让他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想克丽丝塔还在发烧，玛丽大概是去女儿的房间里陪着了。想到还在发烧的女儿，托马斯的双眉颤抖，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可是他必须得把她们送走，那个家伙是冲着他来的，难保不会殃及克丽丝塔和玛丽，身为一家之主，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必须得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托马斯转身想去女儿的卧房，却突然看见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托马斯，你怎么了？”玛丽扶着门框，看着卧室里有些狼狈的男人微微皱眉，她站在门口已经看了托马斯好一会了，托马斯是一个合格的贵族，有着贵族良好的修养，她从来都没见过丈夫如此失态的模样。
　　听着妻子担忧又不失温和的询问，托马斯一瞬间有那么一点恍惚，但他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了，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给他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宝贵，所以，他也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来给妻子解释自己失态的原因。
　　托马斯大步冲到玛丽面前，抬手握住妻子的双肩，褐色的眸子专注而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焦急“玛丽，听我说，你现在必须带着我们的女儿回她的外祖父那里。”
　　“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了？”玛丽面露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解，她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一直以来都以高大的形象树立在自己心里的男人，如今看来发型和衣衫都有些凌乱。
　　“我现在不能解释什么，玛丽，去叫上克丽丝塔，我已经让布兰登去准备马车了，马上你们就离开这里。”
　　“可是托马斯，现在天已经黑了，而且克丽丝塔还在发烧，她刚睡下。”
　　“不。。求你了玛丽，别再说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现在必须得离开，不然可能就走不了了。”脑海里闪过女儿还泛着病态潮红的小脸，托马斯的情绪有些崩溃，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想在这个阴冷的黑夜把自己的妻子和还在发烧的女儿从家里赶出去，没人会理解他此刻的煎熬，无措和慌乱。
　　玛丽盯着托马斯看了一会，直觉告诉她可能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虽然她很想留下来和丈夫一起面对一切，可是想到克丽丝塔，她就只能逼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好吧，我知道了。”玛丽的脸上带着难过和复杂，她点点头，转身快步的走向女儿的房间。
　　玛丽走后，托马斯后退几步跌做到床上，原本挺的笔直脊背如今颓废的弯了下去，曾经光彩照人的子爵阁下现在变得黯淡无光。
　　。。。。。。
　　灰蒙蒙的天开始下起了阴绵的细雨，但这只是个开始，看那沉重的乌云就知道，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恐怖的暴雨。
　　托马斯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送到了门口，因为时间紧迫，她们并没有带任何行李，临上车前，托马斯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嘴唇贴在女儿还有些发烫的额头上吻了吻，不断地告诉女儿自己有多爱她。
　　从来都没如此过多表露过感情的父亲突然变得如此直接，小小的克丽丝塔漂亮的翠色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可是流淌在血液之中的亲情让她欣然接受了父亲的亲昵，虽然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这不妨碍她仰起小脑袋在父亲的脸上吻了吻，用糯糯的还带着一些鼻音的柔软声音告诉父亲，自己也爱他。
　　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的托马斯不得不放开了女儿，直起腰，看着自己妻子复杂而担忧的眼神，托马斯上前拥住了这个自己曾发誓要相守一生的女人。
　　“我爱你，玛丽。”
　　“我也是，托马斯。”
　　托马斯痛苦的合上了眼，他多想告诉她，分别只是暂时，他再过不久就会接她们回家，可是他没办法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兑现的承诺。
　　两人拥抱的时间很短，托马斯将妻子和女儿送上了马车，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妻子要按时给克丽丝塔吃药，关上车门，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庄园大门，渐渐在阴绵的雨幕中变得模糊，托马斯却仍然舍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
　　托马斯回到卧室里，独自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弓着背，双肘支在大腿上，头压的低低的，客厅里静悄悄的，听着外面渐渐变大的雨声，想到目前正在雨中赶路的妻子和女儿，他烦躁的用手揪起自己的头发。
　　没过多久，托马斯子爵的庄园在这个雨夜迎来了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布兰登跑来通知他的时候，他正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布兰登刚把话说完，紧接着几个男人冲了进来，布兰登上去和他们扭打，但显然架不住人多，只能眼睁睁看着托马斯被他们给带走。
　　骑兵的马蹄把他的花园踩得一塌糊涂，然而托马斯却根本无暇去心疼自己心爱的花园，因为他在那群骑兵之中看见了他的妻女所乘的那辆马车。
　　“不！你们要对玛丽和克丽丝塔做什么！！她们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有什么都冲我来！！”托马斯的瞳孔一缩，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冷静，奋力挣扎着，然而身边两个士兵铁钳一般的桎梏让他无法动弹丝毫，他就像一头被套上了铁链的野兽，只能无助的依靠嘶吼来发泄自己的不安和暴躁。
　　“爸爸！”一声稚嫩的呼喊，雨幕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是他的女儿克丽丝塔，托马斯看着还在发烧的女儿不顾大雨朝自己跑来，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坏人！放开我爸爸！”克丽丝塔举起小小的拳头一下一下的打在士兵冰冷坚硬的盔甲上，可是对于一个训练有素，且高大威猛的士兵来说，她的力道太小了，小到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根本不能撼动这个如山一般的男人分毫。
　　“克丽丝塔！”玛丽在女儿不顾阻拦的跑出马车后也跟着跑了出来，她冲到女儿身边，止住了女儿疯狂的行为。
　　这时，被骑兵围护在中间的另一辆华丽马车的车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梳着长马尾的女人，女人的身形修长挺拔，一身红白色相间的修身制服被衬得十分挺拔干练，腰间挂着佩剑，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英姿飒爽。
　　女人走下马车后，撑起了一把伞，并且全部遮在了马车门前，这时，马车里走出了另一个人，一只黑色的靴子从马车里迈出来，踏在地面上激起一丝水花，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苍灰色的加厚斗篷，雨水在斗篷上留下点点深色的痕迹，却仍然无法让人怀疑那件斗篷的温暖和舒适。
　　来人的脸被雨伞遮住了大半，隔着雨幕只能模糊的看到暴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英气的女人为那人撑着伞，一步步走过来。
　　托马斯紧紧地盯着来人，目光恨不得灼透伞面，瓢泼的雨水接连不断砸落到地面，仿佛心脏狂跳的节奏，然而，雨幕中那人的步伐却显的如此漫不经心。
　　托马斯的胸口起伏剧烈，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被士兵桎梏的酸痛的双臂，目光紧紧地锁住走进的人，直到那人在距离他不远的前方停下，托马斯赫然在伞下看到了一双沉寂的幽蓝色双瞳，竖状的瞳仁犹如嵌入深海寒冰之中的黑曜石，这样一双眼，显然不是人类能拥有的。
　　“兽人。。怎么会。。！！”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瞬，托马斯瞪大眼睛，震惊，不敢相信的情绪一瞬间涌入心底，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愣，被自己的想法给惊的不自禁开始喃喃自语“难道你就是。。”
　　“托马斯.罗德。”伞下传来清冷的女声，并没有因为托马斯的失态受到分毫的影响，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从斗篷下抬了起来，那只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纸卷，手指微动，被卷起的纸缓缓在托马斯面前展开。
　　托马斯艰难的将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色泽上来看，很显然是维尔斯特帝国最顶级的货色，托马斯一眼就认出来了，制作这样一张纸，无论是从制作材料还是后期的加工和剪裁上，都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光是它的成本，就足以能让一个最底层家庭一个月的开销。
　　没人用的起这样的奢侈品，就算维尔斯特帝国各个城的城主都不会这样的奢侈，这是皇室的专用纸，上面印有维尔斯特帝国标志暗纹。现在，这张纸摊在了托马斯的面前，上面一行行墨黑色的漂亮字迹布满了大半个纸张，最后的鲜红色印章，是维尔斯特帝国至高权力的证明。
　　托马斯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本能的咽了咽口水，就听到现在正拿着这张纸给他看的人，平静、流利却不可否认十分好听的声音说“我在此宣布削除你的子爵爵位，收押至帝都监牢，并且收缴全部财产，如有反抗，即刻处以死刑，不要问我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这是女王亲笔的执行书，还有什么异议？”
　　托马斯猛地抬起头，心底涌起滔天的愤怒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英俊的脸骤然扭曲“你？！你凭什么？！不过是女王的一个宠物，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靠着肮脏手段爬上女王床的贱货！！你就是一个笑话！！！”
　　小小的克丽丝塔踉跄的退后几步，她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托马斯，她的父亲现在就像个要吃人的恶魔一样。
　　对，像个恶魔一样。
　　脑中不自觉浮出这种想法的克丽丝塔，本能的畏惧让她躲在了母亲的身后，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泛着病态的潮红，而是有些吓人的苍白，小小的身体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托马斯？！”玛丽陌生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任何事情，也从不关心政治，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彬彬有礼的丈夫竟然会这样的粗鄙，满嘴的脏话，充满憎恶的狰狞面孔，没有丝毫的气度和礼仪可言，天呐，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托马斯吗？！
　　托马斯用了他所有能想到的难听词汇，毫不吝啬的往对方身上丢，他的声音尖锐刺耳，用声一声比一声高的音调来掩饰着自己内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被骂的人仍然很冷静，像是一个聋子一样，对托马斯的咒骂无动于衷，撑伞的英气女人也是一动不动，倒是压着托马斯的士兵听不下去了，粗鲁的压了压托马斯已经快要抽筋的胳膊，呵斥道“闭嘴！老实点！！”
　　托马斯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更加狰狞了，他甚至开始疯狂的大笑“真是一群白痴！女王一定会为自己宠信兽人的行为付出代价！维尔斯特要完了！你们一定会后悔的！等着被兽人踏平吧！！哈哈哈！！这是阴谋！兽人的阴谋！！哈哈哈哈哈哈！！！”
　　“行动。”伞下的人放下提着执行书的手，并没有理会他，随着她平淡的声音，在雨中待命的士兵纷纷涌入了托马斯的家里。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玛丽慌了“托马斯？！”她尖声叫了一声自己的丈夫，可他还在发疯根本不理自己，那一刻，玛丽觉得自己的天仿佛都塌了下来，她无措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最后走到伞下的人面前，焦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我是这个庄园的女主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先停下来？至少让我明白一切的原因？”
　　伞下的人并没有说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玛丽越来越绝望，就在这时，她听到伞下人清冷的声音说“你女儿晕倒了。”
　　玛丽猛地回头，发现了倒在地上，小脸惨白的克丽丝塔。
　　那一刻，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出了脑外，拿着女王亲笔执行书的兽人，发疯的丈夫，被闯入的家，什么都不重要了，玛丽小心翼翼的抱起自己的女儿，流下了崩溃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