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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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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的风很大,昏暗的月光下,一叶扁舟,形单影只,摇摇晃晃于江面上,一个巨浪袭来,小船再也无法承受,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下。
杨乡,是靠江的一个小村落,民风淳朴,以捕鱼为生。这一天,村东刘家的小女儿彩儿,正在河边嬉戏,手中细沙堆就的城堡,眼看就要完成,却不料一个浪头打了过来,淋了彩儿一身的水,城堡也塌了下去。彩儿撅起了小嘴,踢了一脚已经化作一摊泥的城堡,愤愤道:可恶的浪头,又毁了我的心血!这一踢不打紧,脚下却突然触到一个软软的物事,彩儿好奇,蹲下身子,一点点扒开表面的沙泥,一个人的轮廓竟然慢慢浮现出来——只见沙下的男子,衣饰华丽,浅黄色的纱衣上,是精致的金色绣花,眼光逐渐向上移,彩儿看到的是一张秀丽的男子面容,虽眉发雪白,却在其细致的容颜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但此时的男子,脸色苍白,生死未卜。彩儿的小手颤巍巍地伸到男子的鼻下,手一抖,立即向不远处大声呼喊:爹爹,爹爹!
正手持渔网的中年男子,听到彩儿的呼喊,放下手中的渔网就跑过来。看到地上男子的情形,刘老三表情凝重地说道:
“彩儿,快去请村里的张大夫到我家来,爹爹先把这个人背回去!”彩儿点点头,快步离开。而刘老三则背起地上的男子,往家中的方向奔去。
待刘老三将陌生男子背回家中,村里的张大夫已经提前在门口等候。刘老三将男子放在自家的榻上,张大夫手便抚上男子的右腕,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张大夫眉头越皱越深,刘老三忍不住开口问道:怎样,还有的救吗?张大夫道:此人受了极重的内伤,但好在心脉还未全部受损,尚有一线生机,只是杨乡地处荒僻,条件简陋,先不提要有懂武之人打通他的血脉,光这疗伤的药材都很难筹到。刘老三还未张口,旁边的彩儿插嘴道:张大夫,彩儿去镇上赶集时,听说镇上有一个年轻药师,自从1年前来到小镇后,经常免费为附近的乡民看诊,很多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不如我们去求求他为这个漂亮叔叔看诊!
张大夫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娃说的也有道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待三人带着陌生男子赶到镇上,已是黄昏,镇上的集市早已散去,零零散散几个摊位,吆喝声也是有气无力。三人正想着要找个人问一下年轻药师的住所,一名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已走到他们身前,询问道:不知三位是否要看诊。彩儿看到身前男子,脑中一转,欣喜道:难道你就是那个有名的药师?蓝衫男子微微一笑,温文儒雅:有名二字,顾某不敢当,随后指着刘老三背上的人道:这位兄台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刘老三点点头道:还请顾大夫帮忙看一看。顾大夫点点头,领着三人往自家方向去。
在稳定了陌生男子的伤势,送走刘老三父女和张大夫后,顾生回到屋内,关上房门。窗外江风阵阵,一丝丝钻进茅屋的缝隙中,桌上的烛火晃动着微弱的光芒,这时,一条长长的黑影出现在屋内的一角,顾生见状,慢悠悠走到桌旁坐下,笑道: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茶?黑影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挪到桌旁,又停下不动。顾生端起茶壶,湛满两杯茶水,悠然地喝了一口道:既然如此关心,何不进去看看?我才不去看他!黑影似乎赌气般,重重地坐下后,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又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愤愤道:你这是什么茶,味道这么怪?顾生微微一笑道:只怕不是茶太怪,而是心太苦吧?黑影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影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身道:我去你屋里整理一下药材,看还缺什么。
顾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阿九,请便!被唤作阿九的黑影跺了跺脚,奔向内室。顾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孩!
阿九轻轻地走到床边,凝视那张在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美丽容颜,床上的人儿神态安详,似像了却一切前尘旧愿,放下一切重负般。嘴角甚至微微上翘,就像平时微笑的样子,如瀑布般的银丝蜿蜒流泻而下,铺满身下的被褥。阿九缓缓跪在床前,双手捧起一绾银发,小小的脑袋埋在其间:少艾,少艾,你骗我,我们不是曾经打过勾勾,你说你永远不会抛下我,可是。。。。。。眼泪顺着阿九脸颊滑了下来,湿了手中的发丝。
这床上之人正是慕少艾,天下第一药师慕少艾,与素还真素贤人齐名的中原武林领袖慕少艾。在刀戟勘魔的重任中,与素还真一明一暗,率领中原正道人士,与魔界妖人周旋到底。然而,却在刀戟勘魔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好友羽人非獍误杀鬼梁天下之子鬼梁飞宇,为救好友,慕少艾甘愿以重伤之躯承受鬼梁府主全力一击,几乎毙于掌下。谁曾想到,当时残林之主与鹿王安置其遗体的小舟随波逐流,飘到杨乡,被刘老三父女发现送到顾生处,险险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从小与慕少艾相依为命的猫少年阿九,被慕少艾换心之后,记忆逐渐恢复,知晓了自己亲生父母在慕少艾覆灭医流过程中身死,当下心灰意冷,离开了慕少艾好友朱痕的住所落日烟,云游四方。在云游中偶遇医流旧识顾生,两人结伴而行,在杨乡镇上安顿下来。只是机缘巧合,刘老三等人上门求医,路遇顾生,阿九与慕少艾这才重逢。
此时的阿九真是百感交集,在最初记起父母死因时,也曾怨恨过自己这位如师如父的恩人,恨他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却原来是自己最大的仇人。但在听说他为羽人非獍身死的消息后,更是心痛如绞,希望他活着的念想更是超过了一切。如今,曾经敬重过又恨过的人就在眼前,功力全失,直如废人一般,自己的心又该如何自处?
床上的人手指微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猫少年耳朵灵巧,听到床上动静,擦干眼泪,看着慕少艾的双眼从迷蒙到清醒。眼神更是从惊讶,愧疚,到欣慰,了然,经历了好几种情绪后,最终归于平淡。薄唇微启,慕少艾声音沙哑而虚弱:阿九,真的是你!外间的顾生听到声响,也走了进来,“药师,感觉怎样?”慕少艾看到顾生,有一丝惊讶,微喘一口气道:没想到你还活着。顾生浅笑道:当初若不是察觉到医流大限已到,及时脱身,恐怕也很难再站在你面前了。阿九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医流之事。终归是他心中的一个结,即使看到慕少艾平安醒来,也很难平静以对。
慕少艾苦笑一声,道:阿九,当初你父母之事,确实是我有负于你,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如此决断。阿九脸色忽晴忽暗,涩然道:慕少艾,我父母因你而死,但后来你又救我一命,阿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就是。听到“各不相干”这四个字,慕少艾再难平静,咳嗽声起,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顾生见状,急忙上前为慕少艾顺气,一会儿,慕少艾闭上双眼,昏睡过去。顾生这才站起身来对阿九说:你如果不想他早死,就别在这段时间气他,他伤势沉重,如果不善加调理,很难熬过这个冬季。阿九低声道:我知道,我先去外面熬药。说罢,走出门外。
当天晚上,慕少艾就发起了高烧,阿九和顾生两人轮流照顾他。三更十分,顾生已去外屋休息,阿九坐在慕少艾床前,任月光轻抚床上人儿苍白的脸,白天安详的神情已被愁苦代替,双眉紧蹙,身体因寒冷而发抖。阿九见他寒冷难忍,脱下外衣,钻进被子中,将病弱的药师抱在怀里。曾经这个人是自己的天,无论何时自己生病倒下时,都有他在后面依靠。为了自己天生的心疾,即使逆天也要为自己换心。他是自己的师傅也是自己的父亲,把全部的爱灌注在自己身上,只是希望自己能无忧无虑地继续习武。而如今,这个为自己操碎心的人儿,为了武林社稷,累到如此境地,单薄的身躯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平时难得一见的脆弱尽显。少艾,少艾。阿九把头伏在少艾的胸前,听着他微弱而有节奏的心跳,感受两人之间难得的平静。黑暗中他没有发现,一只颤抖的手充满怜爱地落在他的发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