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爱人》迎春花开

16、一

　　一

　　S医科大学，闪着金光的招牌。这所门坎极高的学府，选拔出来的自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看那新生们比鼻尖高出三寸的胸脯就知道，考取这座学院是怎样的骄傲了。

　　大门口拉起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学。那个新字去年撕破了，刚刚写好贴上去，透着墨汁淋漓的豪爽劲，跟旁边的字一比，立刻就让一年级的新生觉出了自己的新鲜，直嘀嗒水。学生会的老同学们热情洋溢的接待着新入学的一年级小朋友。老生们忙着呼朋唤友打招呼递烟交流假期里黄的红的黑的各种颜色的经历，新生们没头苍蝇似的背着包拉着行李乱窜找宿舍。

　　薄乔的宿舍在307，一哥送他过来的。高三一路厮杀过来，一哥虽说没他考得好，但也让很多人羡慕，比很多人骄傲，进了J大。走的时候千万个不放心，烈士托孤似的拜托同宿舍的艾康照顾薄乔。艾康作为宿舍老大责无旁贷也别无选择的接下了这一历史重任。

　　铺床、叠被、收拾东西、拖地、整理一通忙乱，总算忙得差不多了。艾康在薄乔身边坐下来，微笑着看着这个廋弱清秀的男孩显得那么局促不安，像被抛弃了似的：“薄乔，怎么都不说话？我叫艾康，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宿舍的兄弟了!”艾康笑得很灿烂，露出贝壳般的牙齿，象牙膏广告里的模特。薄乔没来由的想起了胡克。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离开家什么都不懂，以后麻烦你多帮我!”
　　“没问题，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

　　薄乔对艾康的印象挺好，那笑容灿烂得像夏日阳光。黑色的T恤包裹住宽阔厚实的胸膛，高高拉起的衣袖称着粗壮的手臂，显示着青年阳刚的体魄，充满朝气和力量。艾康是个讨人喜欢的大男生，热情坦率肯定还乐于助人，这一点薄乔从一见面就看出来了。他还看出来，艾康挺帅的!不说别的，那鼻子周正挺拔的就像古希腊雕像。不知道听谁说的，看男人就看鼻子，歪瓜裂枣的男人长不出好鼻子。

　　“这是我们艾老大，马宇轩是老二，我是老三……” 一个理着平头的戴眼镜的男生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小个男生打断了：“他行三，可是论面相他最大，我们都叫他老许。”老许给了他一拳：“去你的!这个是老四小寒，老五周伍，你最小，是我们的老兄弟。”虽然他们自己也都是第一次踏进陌生的环境，还是尽量的像个成熟的大人似的安慰着薄乔千万别想家有事找大家。

　　开学的这几天真把薄乔闷坏了。不进大学不知道人多，不进医学院不知道书呆子多!放眼满学校的人有一大半是手夹砖头——参考资料，眼冒寒光——镜片反光的主儿!你跟他问个道他都得给你从细菌生长周期讲起。等你听明白了，细菌也长到你脚脖子了。

　　薄乔最满意的就是食堂，他再也不像上高中那会为双休的几顿饭发愁了。学校的食堂宽大干净，买饭菜的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个举着饭盒眼巴巴看着穿着白衣拿着饭勺的胖天使，等着她把丸子排骨都落在自己碗里。

　　最让他震惊的是第一次洗衣服。
　　水房就在他们这层楼的尽头，一溜的水龙头，最里边放着台不知道什么年月留下的洗衣机。机身上被学生们用钥匙铁钉划出五花八门的印记。最显眼的位置上写着——弟兄们，顶住!薄乔把衣服放进去，加上水。薄乔还是第一次用学校的洗衣机，插好插销，放上洗衣粉拧开了计时器。洗衣机咳嗽了两声，慢慢的转起来了，轰隆轰隆的像开山。艾康也走了进来。没话找话，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

　　“你在家就是老大吧？你们家弟兄几个呀？”
　　艾康抬起头看看他，突然大笑起来：“什么呀？还弟兄几个，咱们这么大的谁家有多余的孩子啊？我倒想有几个兄弟姐妹，谁给我呀!北京城里想生二胎，除非是老外!”
　　“可我看你这样不像独生子啊!倒象是在家操劳惯了的。”薄乔看着他认真的说。
　　“对，我就是操劳惯了。在家都是我侍候我爸我妈，我这一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艾康低头使劲刷鞋，薄乔不敢问了。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闪出那些贫困家庭自立自强的孩子的身影。突然，薄乔眼角的余光看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朝自己靠近，回头一看，洗衣机跟得了哮喘的老爷子似的咳着喘着一步三晃的靠过来了!薄乔吓的 “呀”的叫出来，艾康抬头看见就说：“顶住!顶住!”
　　“顶哪呀？”薄乔手忙脚乱不知道抓哪好？艾康过来把洗衣机老人家推回原位又把身子顶在上边，笑着说：“你没看见这上边写着——弟兄们，顶住!”薄乔笑得一脸惊悚：“我怎么知道这东西还会跑路啊？不会漏电吧？”
　　“不会，拿身子靠着，还能震动肌肉，强身建体呢!”艾康真事儿似的说。薄乔半信半疑的靠在上面：“这行吗？”洗衣机的震动传导腰上，震的酥酥麻麻的。靠了一会儿，薄乔咬着嘴唇：“艾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艾康愣了，眨着眼睛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哈哈地笑了：“你想什么哪!我爸我妈结实着呢!你不知道，我爸我妈都是独生子，被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惯的特懒。在家的时候，我妈一下班就对着电脑两眼放光，我爸永久性的占据沙发，对着足球转播起急。我要不干活，家就能成猪圈!”
　　薄乔笑了：“我知道了，在我们老家有句老话：懒娘生个巧丫头，就是说你了。”艾康叹了口气：“我就这命。别人夸我懂事能干，我爸就得意洋洋的吹这叫磨难教育!我高考的那天都是我给他们做好早点才出来的。我不在家，他们俩就从来没吃过早点!”
　　薄乔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艾康看看他：“说说你吧!你家住哪啊？”薄乔的笑容里闪过一丝苦涩：“我家在长江边上，武汉，知道吗？”“知道，没去过。你普通话说的够溜的呀，你要不说你是外地人，还真看不出来呢!”薄乔冷笑一下：“敢不溜吗？稍微露出点外地口音，连公交车的售票员都能给你白眼看!北京人!”

　　薄乔郁闷的踢着脚下隆起的水泥块。艾康看着他说：“那你爸你妈呢？那天送你来的是你哥吧？”薄乔笑笑：“算是吧!我爸常年在外，一年最多见两三回，除了钱没短我的，其它什么都没给我。我六岁我妈就离开我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了。就李明一一家拿我当自家人看待！”
　　“李明一？”
　　“就是那天送我来的，我拿他当我亲哥看！”
　　“我从上高中就告诉自己，也许出身是没法选择的，但是前途是实实在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以，要做就做到最好!我没服过谁，我眼里只有目标，没有偶像!”薄乔说得无比坚决。
　　“没服过谁吗？没有偶像吗？明明当初是打心眼里服他的，是拿他当偶像崇拜的。”薄乔在心底鄙视自己的心口不一，低垂的睫毛里有一点光在闪动。艾康看着他，忽然有了一点感动。这个带点高傲的少言寡语的男生，此时显露的是同龄人所没有的韧性和坚强。

　　薄乔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准备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水早就漏没了，一大团衣服死命的纠结在一起，裤腿拉着袖管，领子缠着裤腰，艾康和薄乔哭笑不得的一块伸手给衣服们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