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长林水木

13、十三

　　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地风清气和是个好天气。
　　白文她们负责的几组男团在妆造上调整不大，当天下午两点前就把所有工作都完成了，晚上八点网络直播，随着时间的临近，后台的气氛也紧张起来，对词的、练动作的、检查道具的、伴舞们互相检查妆面调整服装的。
　　各组工作人员在人群中穿插来去，反复确认每个节目的音频、视屏和备场所需准备是否都没问题，有状况的艺人是否已经调整妥当。
　　很多团队都带了宣传过来，拍摄一些艺人的现场物料后期做宣传用，也有不少媒体穿梭在各个休息室去做当红艺人采访。
　　白文定了几杯热饮，外卖进不来打电话让出去取，她绕过人来人往的后台通道往外走去。
　　刚在大门升降杆那看见外卖小哥，她招招手正准备过去，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化妆助理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焦急的声音：“小白老师！快回来！庞铎老师的头发被人剪坏了！怎么办啊！”
　　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压轴的古风扇子舞的领队！
　　白文第一反应是看了看时间，15点15分！
　　她扭头就往回跑。
　　“喂喂喂！你的外卖！”
　　“不要了！”
　　推开化妆间的门，屋子里乌压压站了一堆人，庞铎坐在最右边的化妆台上一言不发，他的助理手里攥着一把乱发吓得直哭，队友都沉着脸围在边上，其他团队的成员也三三两两的在一边看热闹。
　　白文几步跨上前，抬手扒拉了几下庞铎的头发，后区长长的狼尾看起来是被一把揪住给在中间剪掉了，这比她想的严重的多！
　　“怎么弄得呀！”白文也急了。
　　经纪人正在边上叉着腰，看她进来连忙上前：“白老师，你赶紧想想办法吧！……唉！”
　　“……我们衣服上的珠串断了，就去服装那里修……碰上小KI他们非要插队先弄他们的，一言不合就推搡起来，小KI拿起一把服装的剪刀，一把就把……就把庞老师的头发剪了……我都捡回来了……”小助理边哭边说，把那把头发举到小白眼前。
　　“什么深仇大恨啊，这都要上台了，下这么黑的手？”一个男孩说。
　　“BLACK MAGIC的那个队长吗？你们两队是不是上次街舞大赛闹过矛盾？”
　　“好像还上过热搜啊！”
　　“那也不至于啊，这都要上台了，什么矛盾下这个死手啊？”
　　“……人家是那谁的弟弟，怕什么……”话说一半，他的队长怼他一胳膊肘：“闭嘴。别瞎说。”
　　男孩瘪瘪嘴。
　　“要不我们都剪了吧！”庞铎的一个队友说。
　　“剪什么剪！妆造都是提前定好了的，要改得上报的，临开播整这一出，一堆节目挤破脑袋等着上呢，你猜人家会不会直接给你换下来！”经纪人发飙，
　　“那怎么办呀！接发也来不及了呀？还来得及吗化妆老师？”其他几个队员都向白文看过来，庞铎也抬头看看她，两人对视一眼，白文表情凝重地咬咬嘴唇，脑袋里飞速运转想着各种可行的办法。
　　她没带接发工具，也没带来假发片，所有东西都是按工作敲定后反复斟酌确定会不会用到准备的，压根没有接发的妆面需要，她怎么会带！
　　去其他组借一下：“化女妆那边……”
　　一个助理对着她轻轻摇头：“我去借过了……”
　　都不熟，情况也不能说太明白，怎么可能借给你……
　　去买回来弄也来不及了。
　　“要不……庞铎你别上了。”经纪人准备弃车保帅了。
　　众人都向他看过去，庞铎有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你们几个赶紧去找编舞把队形重新调整一下，我现在去和导演沟通，总归错不在咱们，怎么样也不能说直接砍掉吧？……如果真这么不留半点情面，那我就找BLACK MAGIC好好说道说道去！”
　　白文扒拉着庞铎参差不齐的发尾，突然抬头：“等我一下！”
　　她拿起把剪刀向一个助理示意跟她来，两人走进更衣室拉好帘子，白文摘掉帽子，把低丸子头散开梳成低马尾：“你帮我剪一下，从这里剪，剪整齐！”
　　助理举着剪刀：“真剪？”
　　“快剪！”
　　还好因为古风节目，他们头发是黑色的，她的也没染过，颜色上能配合。
　　解决办法确定下来，白文的思路就条理明晰了，她安排着几个助理分拣头发：“量稍微分多一点，差不多这么粗一缕。”
　　从包里拿出理发工具，她和庞铎说：“得修剪一下，可能会更短一点，现在这个长度粘上去不自然。”
　　庞铎点点头。
　　头发剪好，一层一层薄薄分开来，从左向右，由上而下，一缕一缕用胶水粘上去，白文没有带蛋白胶，只能用睫毛胶水粘，接完后热烫打理，定型，终于是完美复原出来。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房间里别的团队都已经去备场了，问题解决，还等在一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经纪人边向外走，边打量着他们几个：“老老实实去备场，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找事，让人一把再给薅下来，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几个都护着点你们队长的脑袋！”
　　几个化妆助理间隙间给着急上火满脸油光的几个队员压了压油。
　　众人鱼贯而出：“谢谢化妆老师。”
　　“辛苦了化妆老师。”
　　“化妆老师你很棒哦！”
　　站在门外的经纪人还在给自己的艺人打气：“调整心态，不要被影响到演出！”
　　庞铎最后一个出门，回头看看她的头发：“谢谢姐。”
　　白文抽了一张湿巾擦着手，笑了笑，点点头：“加油。”

　　姜年的电话是开场舞跳到最高潮的时候打来的。
　　台上几百盏灯晃的耀眼炫目，几十个伴舞衣着华丽地在闪耀的灯光下穿插跳跃，悦耳的歌声在演播厅里回荡，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白文掏出手机看了看，一边接起来一边拍拍在订场的助理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助理点点头。
　　“喂，姜年啊。”
　　“……文文姐你在忙吗？”
　　“已经忙完了，打电话有事？家里还好吧，元宵节快乐呀。”演出的音效太好了，她捂住一边耳朵边说着，边快步走到后台通道的另一边，没有听出姜年声音的不同。
　　“嗯……”
　　“你妈好一点了吗？”
　　“……”
　　“姜年？”
　　“……我妈走了……昨天……昨天晚上……”少年的声音有点微颤。
　　白文吓一跳，停下脚步：“姜年……”
　　“文文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少年哽咽起来：“……我妈，葬礼的钱，我凑不够。”
　　“可以可以！”白文立刻说，突然迫切地想立刻回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刚满十四岁的少年：“要多少？”
　　“两万。”
　　“够吗？微信转给你可以吧？”
　　“嗯。”
　　电话还通着，白文就划开手机微信直接转账两万给姜年。
　　“谢谢文文姐，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着急的，不够你再说，你还好吧？”
　　“嗯。”
　　“姜涛呢？”
　　“借宿在邻居家里，我忙着，怕他一个人在家害怕。”
　　“嗯……我明天就回去了……可以让姜涛来我家里住。”
　　“嗯。”
　　回去演播厅的路上就像踩着棉花，脚下有点虚浮，白文心里奇奇怪怪的，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慌张还是焦虑，她翻出手机看了看动车，这么晚已经没有车次了。
　　演出结束了肯定还要和相关负责人碰碰头。
　　尾款还没结。
　　得先给助理们订票，还要给人家结账。
　　世故人情的事儿还没做全，业务总还是要好好维护一下的。

　　第二天一早，她一个一个送走了助理，又去和推荐她的导演当面致谢，和一起工作的伙伴们都打了招呼，推了庞铎经纪人的饭局，紧赶慢赶，回到宁安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出租车路过果蔬店时，她探头远远看了一眼，黑着灯。
　　回家把大包小包的行礼箱子推进杂物间，脱了长长的羽绒服拿了一件厚毛绒外套裹上就出了门。
　　边走边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她走到果蔬店门口，看见里面虽然黑着灯，门却开着一条缝，上前轻轻推开，一点烟草的香味伴着股蔬菜水果腐烂的味道立刻充满鼻腔。
　　“姜年？”她皱了皱眉，走了一步进去，轻轻叫了一声。
　　站在店铺中央定了定，看见柜子和墙之间的角落里有一闪一闪的一点火光。
　　她慢慢走过去：“姜年？”
　　蜷缩着坐在角落的少年夹着一根烟，仰头怔怔看她，身侧的窗外是昏黄的路灯，一束光刚好照到他的半边脸，瞳孔漆黑空洞，脸色灰败，鬼一样。
　　一段时间没见，坚韧不催的意气少年已经瘦得脱了像。
　　“姜年？你在这里干嘛？”白文蹲下来轻声问他。
　　“我在等你啊。”
　　“那叫你也不应？电话不接？”
　　少年歪了歪头，吸了口烟：“……我没听见……”
　　白文抽走他手上的烟捻在地上：“才多大，抽烟？”
　　姜年伸着手指没动，白文才看见他胳膊上带着孝布。
　　“……”
　　少年看着她，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脖子，越拥越紧：“我只能做这个。不好的事我只有这个能做的。不能出去偷东西，会被抓住关起来，不能发脾气不能哭，妈妈弟弟会吓到，不能淋雨不能挨冻会生病……这个听说会得肺癌，我想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妈妈肯定不在了，姜涛长大了，怎么样也没什么的……”
　　姜年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呼吸温热，白文安静地听着他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话，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才发现他穿的很少。
　　“我妈这几年你知道有多辛苦……都说我辛苦，她比我辛苦多了，一直坚持着，每个礼拜三次，那么粗的管子把她全身的血抽出来再灌进去……每个礼拜三次！”
　　眼泪打湿了白文的衣服，一直烫到她心里去。
　　“那天出院，我就知道不对劲，她看起来太好了，她早早起来想吃姥姥的鸡蛋羹，中午又做了姥姥的猫耳朵……她其实也想妈妈了……她一直在陪姜涛看动画片，我就知道不对劲，我哪也不敢去……”
　　“我太害怕了……”
　　“……太可怕！”
　　“你爸呢？”
　　姜年空洞地摇摇头。
　　“姜涛呢？”
　　“邻居家里。”
　　“我们先回家吧，去我家里。”白文扯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你吃饭了没有？”
　　“……”
　　“走，先回家，太冷了，好不好。”
　　白文扶着姜年进门，看他慢吞吞换鞋：“饿吗？想吃什么？”
　　姜年摇摇头。
　　“那先睡一会，这几天你一定没怎么休息吧？”白文把他带到卧室去，看他外衣脏兮兮的，帮着脱下来，安抚着人躺进被窝里：“你先睡着，我去煮点东西，一会醒了吃点。”
　　白文去厨房熬上一点粥，洗了个澡，家里简单收拾一下，就拉出充气的小床垫摆开在美容间的地上，这还是之前在首都时，她们工作室团建去露营的时候她买的。
　　铺了软软的毯子在上面，拿了沙发上的靠枕和薄被，她也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躺了下来。
　　实在有点累了，然而睡不实，半睡半醒间，看见姜涛站门口看着她，眨眨眼，门口空无一人，客厅里亮光一闪一闪，传出音乐声。
　　白文起来走到门口，看见投影里播放着周星驰的电影，姜年屈膝坐在地垫上，正仰头看着。
　　白文过去拿了水壶灌满水煮上，水果没有了，她放了一点茉莉花在水里，咕嘟咕嘟煮起来后，花香袅袅。
　　她裹着薄被坐在姜年身边，给他也搭了一角被子，一人一杯热腾腾的花茶。
　　少年把头歪在她肩上：“文文姐，有你在真好。”
　　“姜年，忙完这些事，你去上舞蹈课吧！”
　　“那个嘉元舞蹈班你不是喜欢？就去那儿。”
　　“费用我先借给你，都不急，你可以慢慢还。”
　　“你是个很棒的男孩子，以后要多多期待自己。”
　　“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