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婚》雨沐君心

12、选择了就不后悔（2）

　　我一下子愣住了，抱着小千站在下车的地方，半天挪不开脚步。特别是看到巴婧妃刚才那说不出的高兴劲儿，我突然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一凡，你傻站在那做什么，快点走啊！”巴婧妃走出一段路，回头见我还站在原地就朝我大声吼。

　　我“哦”了一声，抬起眼木然地看了一眼离我越来越远的巴婧妃，机械地拖着步子跟在她身后走。从车站到她家还有大概五分钟的路程，但给我的感觉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腿上脚上都像灌了铅，怀里抱着的小千也累得我胳膊酸溜溜的麻。

　　“到底怎么了你？走个路跟上刑场似的，是不是累了？”巴婧妃站在路边，停下来等我走到她面前，仿佛察觉出了异常，拦住我，说：“累了你不会说啊，真是的！搞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来来来，把儿子给我！”

　　她抱过小千，又气冲冲地丢个背影给我。她左右摇摆着她那生过孩子的宽大臀部，丰满成熟，越来越像个中年妇女，突然间使我产生了厌恶和陌生的情绪。

　　我曾经以为时间能让我淡忘自己想忘掉的事，并且深信自己也一定能拿得起放得下，觉得人生的道路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可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发现我还是很在意“入赘”这两个字。倒不是说入赘有多丢脸，女人既然能嫁过去，男人为什么就不能走过来？这年头，只要人不懒，在自己家或在别人家，都一样要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也都一样能过上好日子。我曾不止一次这样在心里说服自己，只有真正放下传统观念，不循规蹈矩过日子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现实呢？眼前的生活是我自己想要的吗？还是一切都证明我当初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东西就像生物遗传，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想要还是不想要，他都真实地存在着，欺骗不了别人，更欺骗不了自己。

　　巴婧妃比我小了整整十岁，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刚职校毕业，涉世未深就显得朴实单纯。年龄上的悬殊并没有阻碍我们彼此相互吸引，她说她喜欢我的成熟稳重，而我则被她的单纯和朴实迷恋，思想沟通上没有障碍，感情的发展便水到渠成。虽然在地域文化和生活习惯方面，我们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距，但两个人始终有说不完的话，感觉心能走到一起，其它的问题还是问题吗？我老家在安徽一个小县城的郊区，用巴婧妃的形容来说，我从小就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农村，家里还有个姐姐，经济条件便可想而知；巴婧妃是江苏南通的，从小就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家里就她一个宝贝疙瘩，一直就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我们当初的恋爱，不光我爸妈竭力阻止，她父母也曾有过不少的顾虑。我爸妈反对是不希望我离开他们去南通生活，而她爸妈的顾虑则是不知道我愿不愿意过来生活，他们的宝贝女儿当然不可能嫁到我老家那穷乡僻壤的旮旯去。

　　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那年回去过春节，晚上我们家跟村委会开批斗大会似的，从大伯到姑妈，从大舅到姨妈，连我七十多岁的外婆都没有缺席。我心里当然知道这些长辈们是为何而来，但我心里却一点也不害怕，那时候觉得只要心里有爱，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妖魔鬼怪”。看到他们兴师动众的样子，我甚至还觉得有一点可笑。

　　吃完晚饭，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我家堂屋坐下，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

　　老爸将堂屋的大门关上之后，走到我面前，说：“凡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按理说我和你妈不该干涉你的婚姻自由，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们也希望你能早点成家。你要找个外地的女人，我们也不反对，我和你妈的思想也没古板到那种程度，你把她娶回来，要是和我们过不到一起，分家过也可以。但你怎么能答应做人家的上门女婿？你说，今后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你没有个哥哥，也没有个弟弟，你就那么狠心把我和你妈扔这里不闻不问了？”

　　“爸，我又没说以后不养活你和我妈。”灯光下的我连头都不敢抬，嘴里小声嘟哝着。

　　“这不是养不养活的问题，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们老王家什么时候有过到外地倒插门的男人？”爸爸脸红脖子粗地朝我吼了一嗓子，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真不是我们做长辈的观念传统，你有没有想过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没有亲戚朋友，连说个话都似懂非懂的，做人做事方面，以你这样老实巴交的性格是放不开的！我们是怕你在那边过不好，将来万一后悔起来可怎么办？”

　　老爸说完，见我不回应，摇着头走开了。

　　“王一凡，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去了？爸妈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打算这么来报答他们？你是想让庄前屋后的邻居们天天都用手戳着爸妈的脊梁骨说我们老王家的闲话吗？你这么做能对得起谁啊？你不要让我一辈子都瞧不起你！”大姐不但没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反而盛气凌人地教训起我来。

　　屋里的空气都快固化了，烟雾缭绕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下一秒谁来批斗我？我拿眼睛在四下里偷偷一扫，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特别是妈妈，独自一人坐在靠近大门口的那张木头椅子上，手里抱着保温杯，眼神空落落地落在地面上，脸色冰冷，一句话也不曾说。

　　“凡子，我也就这两天才知道你这个事，我也能理解你现在的想法，用你们年轻人话说叫‘谁的青春没有迷茫过？’、‘谁的青春没有过冲动？’，不迷茫不冲动的那都不叫青春。特别是在谈恋爱的时候，男女都一样，这大脑想问题都容易缺根弦，容易钻进牛角尖，拐进死胡同。”大伯弹掉手中的烟灰，轻皱着眉头，接着用手指推了一下鼻梁骨上的近视眼镜，十分享受地吸上一口烟，然后又爽快地吐出来，继续说：“很多人都说距离、年龄、地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有真爱就一定会幸福！其实这些都是瞎扯的，如果距离不是问题，为什么异地夫妻离异的多？如果年龄不是问题，如何实现白头偕老？如果地域不是问题，为什么那姑娘不愿意来我们这边？现实生活是什么？现实生活就是平平淡淡地搭伙过日子！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你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父母身体健康，子女活泼可爱，这才叫幸福！从我们这里到南通，一千多里，说话不一样，吃喝不一样，具体到过日子，方方面面都要你去适应去改变，你就确定你一定能做到做好？万一做不到，或者不开心了，你怎么办？夫妻间的矛盾，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你都认真想过吗？眼下你爸妈不用你操心，但再过个十几二年，他们老了，走不动了，你打算怎么照顾他们？把他们接过去，四个老人一个屋檐下还是两个屋檐下？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你这么大了，不能一点不考虑吧？对不对？”

　　“凡子，你告诉我，你还没有答应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对不对？”姑妈坐在一旁，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你要是真的喜欢那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是真的喜欢你，你就学学我们村那小刚，直接把她骗过来，把生米给煮成熟饭，她爸妈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反正是你情我愿，也不算犯法。你看人家小刚两口子，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婚姻自由嘛，只要凡子会骗，那姑娘肯来，这事就能成。”外婆居然接起姑妈的话茬来了。

　　“是吧大妈，我觉得可以这么干！”姑妈得意地回外婆的话。

　　“这样哪成啊？强扭的瓜不甜！小刚那媳妇老家哪里？偏远山区的，穷山恶水，到我们这里来比在那里享福多了，要不然人家姑娘能死心塌地跟着小刚？再说我们凡子那姑娘，人家是南通的，比起我们这地方，我们就是偏远山区，你把人家骗过来，人家过不了这苦日子，迟早会跑掉的。你们说是不是？”

　　虽然我一直低着头，但我还是能听出这是我姨妈的声音。

　　“你们都不要说了，随他去吧。只要他觉得能过得幸福，我不会硬把他绑在我身边的。什么上门不上门的，在哪里过不是一样？他既然铁了心要去，我就不把他霸占在这穷地方了，难道要一辈子拖着他的后腿不成？儿大不由娘，就随他去吧！”一直没说话的妈妈，突然站起来说出这番让我鼻子发酸的话，然后默默走进房间睡觉去了。

　　我妈这辈子一天学也没上过，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她说出的话为什么字字都那么灼痛我的心呢？我想我一定是伤透了她的心。我不过是在追求属于我的幸福，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众矢之的了？我和巴婧妃谈恋爱有错吗？外地人和外地人就不能结婚吗？不在老家这边生活就是大逆不道吗？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表情，他们所说的那些话，有太多我想不通，也不想去想的东西。

　　我自认为我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也不是没想过我和巴婧妃结婚后要面对的问题，什么地域文化啊、生活习惯啊、相处交流啊、人生观价值观啊等等。难道同村人和同村人结婚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吗？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从小青梅竹马，结婚不久又分道扬镳，甚至是闹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可以说婚姻的抉择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只要感觉对了，彼此有话说，有心谈，有信心和勇气，不去争取和尝试，谁又知道会不会幸福？

　　我不是不爱给了我生命又把我拉扯大的父母，也不是不爱这片养育我的土地，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对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充满着不舍的感情。但你非要让我在传统和真爱之间做抉择的话，我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