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番外之竹芳玉冷》天玑宿语

164、辜负（三）

　　三月十二日，大吉，宜婚嫁。
　　未时三刻，中书令柳澄之嫡亲孙女，太子妃柳氏，身披翟衣，手执团扇，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白玉双配，玄组双大綬，一步一摇，踏上全副太子妃仪仗所用凤舆，摇摇曳曳，行朱雀大道，绕内城主路一周，向东宫行去。
　　“太子殿下，娘娘已经上路了，您也该准备着出去相迎了......”
　　吉时已到，萧景琰早已换好了吉服，却在将要出门的时候犯了心痛病，此刻面色煞白，半坐于床榻之上。
　　“殿下，要不要，宣太医给您瞧瞧......”太子爷在大婚之时病倒的情况，那礼官掌事多年，确实第一次见。他吓得面如土色，弓着身子站在萧景琰面前，一面怕耽误了太子出宫亲迎的时辰，一面又惦记着还有诸多事务未安插妥当，当真是左右为难。
　　“公公辛苦了，您下去忙其他的事吧，太子这里交给我。你的这些人也先退到门口，让殿下喘几口气，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再进来伺候。”
　　“是，那就有劳列将军。”人人皆知列战英是萧景琰的心腹，有他进来，礼官也算是将这烫手山芋交了出去，长舒了一口气。
　　“那奴才就在门外候着，一盏茶之后，再进来伺候殿下。”
　　待得寝殿大门关好，列战英急忙蹲在萧景琰身边，焦急地问，“殿下可还好？若是不愿惊动太医，末将悄悄去苏宅请蔺晨公子或晏大夫来看看可好？殿下近日怎么添了心痛的毛病呢？”
　　萧景琰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事。
　　“前几日蔺公子已仔仔细细为我看过，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实在没辙，便给了我几颗提神的丹药，吃下去，倒也能缓解一二......”
　　列战英皱了皱眉，连蔺晨都瞧不出的病因，看来不出自己所料，萧景琰这突如其来的急症，根源还是在心里才是。
　　“殿下......你可还.....支撑得住吗？”
　　萧景琰闭眼仰头，吞下了丸药，大力喘了几口气，缓了片刻，对列战英说，“我没事，你一定叮嘱众人不要声张，我再稍坐片刻即好。只是战英，我也属实不知我能撑到什么时候，等下，你尽量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太远......”
　　“殿下放心，末将一定寸步不离，只是难为您了......人家大婚是冲喜，是锦上添花，可您这简直......”他吞下了后面说不出口的半句话，眼中有些发痒。萧景琰无所谓地笑了笑，脸色倒是比刚刚红润了些，“在我这没什么忌讳的。恐怕真到了我的丧礼那天，我都不会有这般难受......”
　　一路向东，太子妃仪仗已然绕过青雀坊，进了郡王亲王宅邸密布的赤鸾坊。大队人马在鼓乐声中徐徐前行，整齐有序，不闻一声杂音；几十辆马车的嫁妆仿若一道长长的尾巴，扫过路旁观望人的眼睛，彰示着东宫新贵的荣宠与权势。
　　外城百姓虽不得亲见这皇家盛事，却也自有自的热闹。茶楼酒肆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在内城亲贵府中的差使，口吐莲花，将自己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说给旁人听。一传十，十传百，这皇太子的婚事，便成了街头巷尾颇有嚼头的谈资。况且，于所有人而言，这也真的算得上是一场天大的喜事---犯罪的免刑减等，做买卖的种地的减税降赋，人人都能借着这个由头，高兴一场。一时间，金陵城内笑语连连，人头攒动，竟是比上元灯节还要热闹。
　　“哼哼......”
　　此番盛事，人人都想进城去凑个热闹，可偏偏有两个人悖道而行。抛开狂欢的人群，城西偏门处，一辆素盖马车，悄悄穿过城门，向城郊行去。
　　“霓凰，你笑什么？”
　　这辆车中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除了太子之外，权势最重的霓凰郡主，与梅长苏。外人皆知霓凰郡主素来与萧景琰脾气相投，而这梅长苏---他手下的竹公子与当今太子那一段佳话几乎也是世人皆知。虽然最后迎娶的正妃并不是那个与太子形影不离的传奇女子，那不过是门楣问题罢了。谁都相信竹公子早晚都是太子最受宠的侧妃，东宫与江左盟的渊源，也自然是割舍不断。
　　“我笑这一场婚礼，最高兴的不是新郎官，不是贵妃娘娘，不是此时坐在宴席上的某一个人，竟是这些连宫城一角都未曾见过的百姓。”
　　“总归是有人高兴的，也算没白耗费这些财力时日。”梅长苏面无表情的回答。
　　“萧景琰是个可怜人，”霓凰眼角露出一丝怜悯，“最爱的人得不到，不爱的人却必须日日相对。更可悲的是，他连正真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景琰而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梅长苏不愿见这滔天的热闹，不经意间撇了撇嘴，霓凰见状，便也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虽说已到城郊，可是这喧哗还是声声入耳，景琰如何暂且顾不得，不知小惜现在心里该有多难受。”霓凰有些悲切，眼神中闪过怜悯之色。梅长苏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酸涩。
　　“霓凰......前几日我跟你说，小惜身体有些疾病，需要女眷在一旁协助救治。其实我没有告诉你实话......其实小惜......已经有了景琰的骨肉，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帮着蔺晨一起，帮她打掉这个不该来的孩子......”
　　“你说什么！”霓凰大惊失色，一把紧紧攥住了梅长苏细白无力的手。
　　“什么叫不该来的孩子？！”
　　“景琰未来是天下之主，怎么能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孩子？那样，于他的名声，大梁江山的安稳，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梅长苏幽幽然道。
　　“我不信！”霓凰斩钉截铁地打断梅长苏，“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狠心。莫说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就算是个男孩，他也比不上庭生对江山的威胁力大。而且......作为女人，我知道与心爱之人所有的孩子意义有多么重大，小惜拼了命也会保住他。除非.......”霓凰眼神一跳，心中凛然刮过一阵冷意，“是拼了命也保不住这个孩子......”
　　“霓凰，你竟然也变得这般聪明了.......”梅长苏闭上眼，低沉的声线透露出复杂的感情，有些欣慰，还有些悲悯。
　　“什么事也瞒不住你了。不错，小惜的孩子，是拼了命也保不住了......”
　　“那......小惜......”霓凰的声音有些颤抖，联想前后，依照竹惜对萧景琰的情谊，就算是保不住眼前这个孩子，也绝不至于狠心斩断二人间的所有情缘。
　　“......兄长......不，林殊哥哥......你告诉我实话......小惜是不是......”
　　“若是今日落胎顺利，小惜还有三年阳寿。”梅长苏双眼此刻恍然两汪死水，麻木颓然。
　　“三年......竟然只有三年了......若是景琰知道，他怎么受得了......”两行清泪划过霓凰清秀而坚毅的面庞。梅长苏回过神来，轻轻擦掉霓凰腮边的泪珠，“所以我才不让任何人告诉景琰实情。况且，依着小惜心高气傲的性子，宁可自己悄悄的离开，也不会愿意在景琰面前日渐腐朽，她希望，自己能在景琰心中留下最美好的样子......”
　　霓凰抬起眼帘，抓住梅长苏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我明白小惜的心思了。兄长放心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向任何人多言一句，便是青儿也不会知晓。只是我还要多一句嘴，景琰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他若是知道小惜这般，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承受这所有的苦难......”
　　“我知道。可是景琰......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带兵打仗的闲散郡王了，他已是一朝太子，大梁的未来，这万千的黎民，都要靠他一双肩膀去扛，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霓凰坐起身，怔怔地看着梅长苏有些佝偻的身躯，喃喃自语，“都是为了江山吗......可是这江山，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却偏偏无力拒绝，老天爷便是这般将人戏耍吗......”
　　梅长苏的心仿佛被醋泡了一般酸胀难受。今日的景琰，便是明日的霓凰。自己与小惜，终究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千般算，万般防，终究是，谁都不能久留于人世间。
　　“霓凰......你要记得，人生在世，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就算有一天，在意的人都不在身边了，你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我和小惜，在天上，都会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