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鎏篆

2、第一章

　　布莱·拉登，一位机械学院的一年级——也就是新生，正在进行夜间的兼职工作。

　　他的长辈在机械之城附近不远处的一座小镇中居住，然而这并不能给予他任何经济上的帮助，毕竟他的爷爷老拉登先生实在是年事已高，无能为力了。

　　所以布莱会在城市图书馆做没人做的夜间兼职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至于这份兼职的内容么……

　　“男生去图书馆做兼职的话，当然只能是送书了吧？”布莱的室友科尼啃着学院食堂最便宜的面包如是说。

　　对，反正我伟大的室友大人喜欢的那些女孩子和我这种从乡下来的小穷学生不一样，不仅娇弱可爱干不得累活，也不可能在每个月一次的钟塔维修日出来踩着这种小破人力车出来满大街晃。布莱骑着车在夜晚的街道上，这样腹诽着。

　　机械之城的这个夜晚是一片无际的黑，只有布莱的人力车自载的恒定魔法动力灯在路面上投下一束苍白的光。然而，尽管说是“恒定”，但由于年久失修，灯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使得布莱的视线愈发模糊。

　　老旧的人力车在街道上行进着，布莱的目的地总共有八个，都得在明天——如果他能看表确认一下现在究竟是凌晨还是深夜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之前送达。

　　和魔法之城富有特色的法阵定时系统和植物之城的花时钟相比起来，机械之城古老刻板的钟塔定点报时系统实在是太过冰冷而没有人性化色彩了。但布莱却很喜欢城市中心那座灰色钟塔的精确报时。

　　若是它今天不是维修日就好了。钟塔维修日的夜晚总是这么黑，还每个月都要来上这么一次。布莱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空气却毫无声响地融进了夜里，他被这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静默惊了一下，又只好继续前进。

　　没有报时，没有时间的概念，车灯明明灭灭得实在是太过分，以致于几乎失去了对于空间的感知，布莱简直要以为自己会被溺死在这片黑暗里。

　　然后他的世界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片漆黑。

　　事情仿佛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但布莱作为机械学院的一名学生，早已经发现了它的端倪，比如说那盏老旧的自载灯明暗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和从它的动力源——一颗不明年代的安眠水晶——核心里不时发出的短促声响。

　　安眠水晶，一种极为稳定的魔法动力提供源，无论是灼烧，霜冻或是物理意义上的重击都无法使它产生任何本质上的故障，能让它产生问题的大概也只有漫长的岁月了。布莱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突然想起了供能材料学教授那张令人感到生无可恋的脸，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现在和教授的容貌有着相当契合的心情。

　　身为一个穷学生，他当然是没有钱去赔偿图使馆一颗安眠水晶的，即使那颗水晶年代久远，动力不足，且品相残破。

　　虽说内心里的想法实在是太多太多，然而当务之急是赶紧更换新的动力源，否则他就等着在一片完美无缺的夜色背景里一个方向不准摔进某户人家的家门，之后抱着他跟图书馆借来的小破车和那户人家的家主大眼瞪小眼吧。

　　本身这不应该是个问题，机械之城道路旁的泥土中往往生长着为数众多的发光植物，随手一抓就能解决光源问题。但很不巧的，发光植物们的发光是有周期性的。

　　而这个周期往往是在两次钟塔维修日之间，在这个周期之外，也就是钟塔维修日发光的发光植物实在是太罕见了，起码布莱从没有见过。

　　因而他只能怀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检查起了那辆人力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手套戴上，就开始检查这辆小破车了。没有光，就意味着不能用眼睛去看，也意味着不能使用常用的黑箱方法——谁知道他一手拍下去的是那可能已经快成碎片的安眠水晶还是那不知道有没有故障的动力接入装置。

　　基础机械操控科目的安德烈教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富有哲理性的话：“黑箱方法只能用来让你推测黑箱之中发生了什么，而不能让黑箱中的东西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假如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不要抓着一盘矮人特色肉包土豆并且在下一秒大喊“这里面包的是土豆”就更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满脑子都是厨房的矮人族大厨那一脸“你才是土豆”的鄙夷表情，以致于在检查动能装置的时候突兀地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疼，并非来源于心或者肺腑，而是发自于胃。

　　布莱的手突然摸到一个断点，他尝试着把那个断点用它本身原有的粘合力接起来，但是并没有成功——大概是因为一开始使用的粘合剂有效年限太短了。接着他又发现了好几个断点，很显然它们绝对不可能是在同一个瞬间断掉的。至于是不是由于哪个关键点断了而引发的问题，则有待于日后考证了，毕竟在摸黑的情况下也无法判断是不是多个断点相互作用导致了可怕的连锁反应。

　　结果一番检查下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安眠水晶目前还保持完整，布莱感到有些无力，一下坐在地上，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酸。他不禁腹诽了一下人力车真不愧是人力驱动机械的最早期样例之一，除了维修简单以外几乎啥优点都没有，而这唯一的优点又因为手头没有材料而只能作为脑内空谈。

　　既然安眠水晶本身完好无缺，那么问题就只能在于动力接入装置或者安眠水晶内部魔力循环回路发生了短暂错位上了。不管是哪一个问题，都只能用等待来解决——要么是安眠水晶缓过劲儿来可以继续供应能量，要么是等到白天自己看得见的时候用兜里的迷你工具把那些断点接回去。

　　布莱这样想着，心里稍微有了点儿底，却忽然感到肩头一沉。

　　他满怀希望——对于他人援助的希望——回头看去。

　　一张苍白的脸。

　　“啊！！！”布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