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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26 向海跪下 ...

  •   “绿……绿,醒醒。”

      意识仍是一片朦胧的灰色,却有一双手温柔而固执地把这片模糊不清的景象推散了。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的是整装待发的指挥官,在光色晦暗的窗前含着微不可查的笑意低头看他。“嗯……?早上好……指挥官小姐。”他伸手要一个早安吻,她很好脾气地给了。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落了窗台边爬山虎冒绿的叶尖上摇摇欲坠的露水。

      ——“要不要跟我去横滨?”

      当绿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一辆开起来总有哪里咯吱咯吱响的小货车。一时兴起把他叫来的那个女人正不顾形象地趴倒在他大腿上打瞌睡;驾驶席上的是汤普森,意外地能把车开得很稳,并非绿所以为的美国西部狂野风格;副驾驶席上的是绿没有见过的女人,看相貌和体格推测是中东血统,上车前指挥官哈欠连天口齿不清地介绍,这是塔沃尔,我家的钱全归她管……敢对她发情就宰了你呼啊啊——

      塔沃尔——如果从指挥官家的“孩子们”全都用枪械型号来命名这个共通点出发来考虑,那么她恐怕就是“大卫孤星”,TAR-21。

      车子沿着首都高速神奈川1号横羽线行驶,从大师出入口转K6川崎线去往横滨。凌晨三时左右,货车沿着樱花通驶入尚未苏醒的横滨港未来21区。绿回忆起不久前,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的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美国那边我早就接洽好了,只等资金到齐,通过横滨黑手党手里的走私渠道把货交出去……把塔沃尔叫过来,再让李立马联络一下横滨那边,看看最近一次的出货是什么时候……G36,来得正好,我需要一辆车……

      ……老板,老李说今天四点就有一艘走私货轮往西海岸去。

      指挥官,支票已经在黑市兑出现金了,连同我们手上的一起,都在这里了,总额118万……

      春田,你和汤普森进去把里面三个装箱——手脚轻点别把绿吵醒了……我们尽快出发,就赶四点的船。

      ……

      看样子本该是他无权涉足的灰色行动,绿不禁好奇为什么指挥官最后还是叫醒了他,让他一起跟来——事实上,她如果不来叫他,他也会一直装睡权当不晓得有这么回事的。趴在他腿上的小姑娘看样子睡得不怎么舒服,吐息间带着轻微的不顺畅的声响。绿扳过她的肩膀,本想帮她换个舒适并且不会压迫胸腔和气管的姿势,不过一想到一低头就看到她的睡颜大概十有八/九要心猿意马,考虑到车上还有两个人——汤普森也就罢了,塔沃尔不是熟人,于是作罢,放任她用后脑勺对着他了。

      “塔沃尔,我们到了。”汤普森一拉手刹摇下车窗,乜斜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反光镜。货轮黑色的剪影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匍匐在黎明青色的雾霭里,海平面泛着微弱的光芒,涛声琐碎,静谧如斯。

      “黑手党的人呢?”“联络说就在码头等我们交货了。”

      TAR-21回过头来看见指挥官半张着嘴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冲绿抱歉地笑了笑:“绿医生,能劳烦您搭把手么?”绿刚要答应,腿上却忽然有了动静。指挥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爬起来,看样子困得不行:“呼啊啊……我去,绿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老板你醒了啊……老板你提着钱,我和塔沃尔去搬货。”“嗯……抓紧时间吧。”“好的。”

      汤普森和TAR-21麻利地开门下车,指挥官睡眼惺忪地靠在绿的肩膀上醒神,约莫有两分钟。“指挥官小姐原来是这么缺不得觉的?刚遇见那会儿,明明在我家里却机警得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跳起来呢。”指挥官无意识地鼓着腮帮子嘟哝:“嗯……谁知道呢,现在和绿待在一起就会不自觉地放松——然后就很容易累了……”“指挥官小姐,你这难不成是在撒娇……”

      啾。话还没说完就被啄了一下嘴唇,绿不由得一怔。

      “话好多啊,绿……你在这里呆着——”她眯着眼凑到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把这张属于日常生活的脸藏藏好……别让下水道的臭老鼠们盯上了。”没有留给绿任何回味的空隙,指挥官扭身下了车,吊着一口拖拖拉拉的腔调拎着保险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追汤普森和TAR-21了。

      “——和平的生活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好好珍惜哦……”

      指挥官的风衣衣摆在绿的掌心里划过,犹如飞鸟掠过天空,留下了一道透明的痕迹——这轨迹就是赤司天弓来到他生命里最真实的映照:她来过,却注定不愿停留太久。她终归要消失,一次又一次,而不管她去哪儿,他都无法相随——除非她死了,他作她坟头那块墓碑。

      只要有钱,黑手党的办事效率就值得信任。指挥官交完了货,送走了船,跑回车边敲了敲车窗,冲绿招招手让他出来,接着打发汤普森和TAR-21开车回港区了。

      我们一会儿坐JR早班车回去,难得到横滨港来,我想再留一下。

      就为这种不明不白的理由,凌晨四时半,绿陪着指挥官在浸泡于晨霭里的港未来区的码头浅滩散步。临海听潮算不得他的乐趣,倒是前面那个挽着风衣光着脚丫,在流霰浮波中蹦蹦跳跳的身影更具有观赏的价值,一脚一脚踩进透明的浅水里,光裸的小腿湿漉漉的,裙下噼噼啪啪碎了一路钻石星屑。

      “指挥官小姐是第一次来海边?”

      “嗯……?也不是啦!”她的嗓音隔着潮声传来,仿佛也带上了叮叮咚咚的节奏和湿意,清亮悦耳,“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直到四岁为止都住在医院的儿童病房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家休养的几年也是整天跟家庭教师打交道,几乎没有出过远门。再大一点就直接去了军校,被征召之后带的是陆上部队,没有机会参与海防工作——我穿越过沙漠戈壁,也征服过穷峰断脊,枯山干水见得多了,却很少有机会看海呢!”

      指挥官拉散了头发,张开双臂,让海风灌满她的脖颈、肩窝和发间,裙摆风衣呼呼作响。她绷直了腿,踢起一道带旋的金色水花,在朝暾洗礼下搭起一座通天的栈桥,整个港湾都乖顺地匍匐在她的裸足之下,跪拜这只快要被风托举到苍穹尽头的精灵。

      她自在安然的样子那么好看,让一切天工造物失却言语。绿曾以为赤司天弓最让他心动的就是他把她捡回来的那个雨夜,她第一次看向他的那个的杀意横生的眼神;如今却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让自己魂灵渴血,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满目疮痍:他恐怕毫无胜算了——这场仗再打下去,他必然满盘皆输。绿想把赤司天弓留在身边,但他又不能说出口,然而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办法——不把他的心情明确地告诉她,她就会一直漫不经心地在他身边兜兜转转,某天突然有了别的什么事,便来去无忧扭头就走,说到底他根本动摇不了她。

      海水涨上了浅滩,漫过脚踝,弄湿了裤腿。绿合上了眼睛双膝一屈,迎面朝东向海跪下。他已经不知道要赢过什么东西才能让神明首肯他留下她的资格,如果现在认输,那将他和她牵连起来又必然割裂的命运能否对他网开一面。

      “绿——差不多要涨潮了,我们回去……你怎么了?!”指挥官吓了一跳,急忙跑回绿的跟前,弯腰扶住他的肩膀,想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太累……”

      “天弓。”

      那四个被他念得低缓缠绵的音节此时此刻异常锋利,一下子劈断了指挥官的某根神经,她几乎是懵在了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嗓音抑制不住地打起了颤:“你,你叫我什么……”

      “天弓。”不怕她不信似的,绿笃定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大抵她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个时候不是我的错觉——两年前你抱我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了!!”指挥官只觉得脑袋里嗡地震了一下,一瞬间竟有些天旋地转,“你果然知道我的名字……!!”

      向海跪下的男人,放弃了十年的战争。他甘愿认输、甘愿臣服,但是缴械投降也仅限于这一生一次。如若爱情某种程度上而言必定是一种伤害和欺骗,那么这就是他犯下的最为不可原谅的罪行。他拉起她的手,贴在额前,近乎绝望地恳求。

      “天弓,不要走……”

      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他,至少也要听一听他的愿望吧。他抗争了十年,一朝放弃了全部的心血,袒露出一切命门要害,只待她最后一枪的裁决。

      ——“留在我身边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向海跪下的人们,放弃了千年的战争。——北岛《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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