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寂沉湘

28、第二十七章 撞破

　　听方凌说，我修养的几日正是凌月城最忙碌的时期，城里所有的侍卫和丫鬟每日都要清扫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尸块。早上看来，整座凌月城内的尸块堆积成山，大有要侵吞整个城的气势。闻之咂舌，见之恐慌，甚至有几个胆小的丫鬟见到这积累成丘的尸块，生生给吓死了，倒是凭添了几具完整的尸体。
　　赫迪承为之勃然大怒，在他掌控下的凌月城大抵从未出现过如此诡秘不堪的意象，于是种种迹象表明，甚至有占卜天象的术士卜命，凌月城大有亡城之危。当务之急，必须选取合适的处子，再次进行拜月大典，寻求月神相助，化解此番危机。此番祭月兹事体大，对于祭品的要求极之金贵，必须是百年难遇的不详女之身，以她全身的血来祈求月神的协助。
　　翌日，赫迪城主带着随行的术士一同出游，寻找最合适的祭品，来化解累卵之危。自此，他要求凌月城上下封口，决口不能再提当夜满城尸雨之事，否则当密谋叛城处置！
　　我修养了几日，身子爽利了起来，当了丫鬟，自然要做些丫鬟的功夫，便匆匆跑去料理赫迪言悉的膳食。
　　厨娘道:“她倒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就淋了会儿子雨，怎么就感染风寒了？”
　　“装病扮同情，顺便偷个懒，这城里哪个丫鬟不想攀附少爷，飞上枝头。就凭她半脸毁容的姿色，少爷怎么能看得入眼，一定施了什么妖法，把少爷迷惑了。”杏仁黄对襟夹衫的丫鬟搀和道。
　　“这种下贱的丫头，熄了烛火都一样，肯定是使了媚计，只要敢脱，只要敢豁，难道少爷还能把她赶走不成。”厨娘补充道。
　　掌勺的主厨刚摆好主菜，遏制道：“都瞎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不就是个小丫鬟惹了点风寒，言悉少爷特意请了林先生来诊治，这是多大的面子啊。”厨娘辩解道，“要没有点床第上的关系，少爷怎么会如此上心？”
　　起初我还不以为意，就躲在珍福馆门角听着厨子、厨娘和几个丫鬟嚼舌根，不想后来牵扯起来，原来他们看不顺眼的倒是我，我大病初醒，怎么突然成了众矢之的了。我不禁失笑，嘴角的那抹笑意若有还无。一直想把自己埋在尘埃里，世人看轻我，才能保我一世周全，不想，我这么一个品级低下，相貌丑陋的丫鬟都有被人妒忌嚼舌根的时候，也该沾沾自喜一些了。
　　我清扯着喉咙，咳了几声，珍福馆里面即刻噤若寒蝉。我一脚刚踏进门口，厨娘就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梓桑来了啊，听闻你前阵子感了些风寒，可好些了，我本想炖点姜汤给你送过去祛祛风，但是厨子说怕扰了你休息，反而坏了你身子。”
　　我轻描淡写道：“我都好全了，劳烦费心。”
　　“哪儿的话，入了这城啊，都是自家人，哪有自家人不照看自家人的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并不高她半分，何必去揭穿她伪善的面具，我也逢迎地笑了声。倒是正在布菜的厨子是个老实人，见不惯他老婆对我假善，别过头，装作洗碗。
　　我淡然道：“我该去栖迟堂了。”
　　厨娘堆笑道：“是是是，千万别误了姑娘的正事儿。”
　　厨娘的市侩令我明白到，做人应该争取些地位，即使是芝麻绿豆的地位，只要在你的层级之下有人，那么你就能享受到曲意逢迎的虚荣感。
　　踩着一路的秋风，很快就到了栖迟堂门口，门半敞着，我闻到了温玉软香的味道，朝门里瞥了一眼，都日上三竿了，堂内仍是灰茫一片，许是今日言悉起晚了。我蹑手蹑脚地推门入了堂，想着放下晨起的吃食，就自行离去。原本想多谢他的关心，若非言悉地嘱托，林小花又岂会来诊治我这么个小丫鬟呢，如此想来，言悉并非绝然对我不上心。
　　内堂忽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驿动的好奇心让我驱使了几步，但是上下有别的尊卑感还是让我屏退到了原地。
　　明黄色蜀锦织就而成的帘幔隔开了内室与外堂，我踟蹰在等与走之间。
　　芊芊玉手撩起了帘幔，乌黑如流水般的秀发遮蔽了大半个裸露的背脊，腰肢蛇曲，玉腿修长。我瞪大了眼睛，愕然呆立，望着眼前春光瑰丽，心中却阴暗无比。
　　在栖迟堂见到此情此景，又有何稀奇？为什么我的心底仿佛掀起了一场狂风骇浪，我这张竹筏却沉沦在风浪里，扼息。
　　“少爷……”她软腻万千地叫唤，背向着我，显然未发现我立于她身后，挪动不开步子。“少爷……”又一声渴求的呼唤，震摧了我的心。她彻底退出了内堂，执起手中的衣衫正欲穿上，瞥眼间，我站在她的不远处，她先是一娇羞，然后却扬起头冲我灿然媚笑，我压抑住体内汹涌的恶心，淡然地回应。凌月城已经混乱不堪，二少爷竟然风流不减。
　　“你走吧。”言悉撩起帘幔，单只穿了一件皙白的丝绸，敞开着衣襟，壮实的胸肌袒露无遗。他一见我，微怔，复而冷淡问道：“你来了？”
　　我复归平静，忍住心底的荒凉缭乱，挤出一丝平淡的笑容，颔首。“嗯。珍福馆为少爷准备了今日的早膳，少爷看看是否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