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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曹家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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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连硕没坐一会,槐花推开雅间的门就进来了。
他的神经立即绷紧了,“神医何事?”
“不要喊我神医,喊泼皮。”槐花冲他挤挤眼,笑得促狭。
“这酒不错,有股桃花的香味,是不是特意给女人酿的酒?”槐花喝了一口,把酒瓶放桌子上,“其实我有更烈的酒,曹公子想不想尝尝?”
“这酒的确是桃花所酿,但不是专门给女人酿的。”曹连硕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别扭,“小神医的烈酒在何处?”
“呶。”槐花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给曹连硕,“喝一口尝尝就行了。我还有别的用处。”
曹连硕忽然心思一动,接过水囊,仰头就灌。
槐花‘哎哎’叫着,急忙来抢,但他哪里给她,一边挡,一边更加起劲地狂喝。
水囊本身就不大,被槐花抢去时,已经被喝了一小半。
“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胆大,你就这么没戒心?”槐花哈哈笑,“但愿你不会后悔。”
曹连硕的口里、喉管,直到胃部,都是火烧火燎地辣,从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刺激。他晃晃头,只觉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景象也迷糊起来。槐花的脸在桌对面摇啊摇,说着让他不明白的话。他心里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着了道,很想喊人来,却发不出声了。
他再次醒来时,脑袋里很痛,嘴巴里很干,后背还硌得慌。待他看清自己的位置,吓了个激灵:自己正半坐半躺在窗台上,衣衫半敞,发髻散开……说不出的狼狈!他急忙掩好衣襟,翻身下了窗台。不料,酒劲还在,脚下一虚,一头朝地上栽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脚,垫在了他的脸和地面之间。
“酒量真不咋地。”
曹连硕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腾起一阵怒火。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到已够恼火了,而且她还是始作俑者。
曹连硕爬起身,红着眼,咬着牙,问:“我的衣衫怎么回事?!”
槐花眨眨眼,一副无辜小白兔样,“你自己解开的呀。你还把头发散开,挥着一只手说,‘我曹某人胸怀苍生,却被家世所累!上天待我不公啊!’”她挥着一只手,做了个撩衣襟、甩头的动作,脸上做悲愤状。
曹连硕一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下去。他正不知说什么好时,杨晓聪推门走了进来。
“画完了没有?”他说完才发现曹连硕似的,“哎呀,曹公子酒醒了?那个,我们还要赶到五里柳去,听说那里有个马市……多谢款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曹连硕正在窘迫之中,见了他像见了救星一样,上前拉住他的手,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杨兄弟现在就走?太匆忙了吧?我一见杨兄弟,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说不出的亲切。要不,在敝地再停留两日,容在下与杨兄弟多亲近亲近?”这话说出口,曹连硕自己都酸得流口水了。
杨晓聪瞪着一双惊讶的眼,半天才回到:“这个,多谢曹公子美意。在下先去五里柳看看,若有中意的马匹,定会在这里多盘桓一段时间。”
曹连硕实在接不下了,只好说:“好的,好的,那就祝杨兄弟找到中意的马匹。”
槐花在桌子上收拾着什么东西。曹连硕一直刻意地不去看她,只抓着杨晓聪的手,言不由衷地客套着,希望他们快点走。
槐花收拾完,走到他旁边说,“你有一次免费请我看病的机会。报上你的名字就行。”
曹连硕一愣,他知道这个传闻。据说,只要能上槐花的画册,就可以要求她无偿诊病一次。他混乱的大脑闪过一丝光,清明起来。
“站住!你给我画了像?!”
“对啊。”槐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曹公子喝醉酒就如一匹猎豹,神秘而狂野,魅力十足。”
曹连硕忽略心头的异样,恼怒地说:“你画了我狼狈的样子?!”
“什么狼狈?!真性流露的样子!要说狼狈,你现在才狼狈。”
曹连硕哪里‘敢’放她走?劈手去夺槐花手里的画册。如果画像泄露了,自己就不用见人了。
可是,他忘了眼前的是什么人。槐花微微一转身,就躲过了他的手,抬手一个脑瓜嘣,弹在了他脑门上,“活得这么拘谨,你不嫌‘心’疼?!”
曹连硕自出生起,就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终于恼羞成怒,大吼一声:“王槐花!你若不把画像留下,休想离开!”
槐花咯咯笑起来,“就凭你家的那些码头帮工?只要我不上船,曹公子拿我没办法吧?”
“你——”曹连硕伸手又去抢,被杨晓聪一把抓住了手,“曹公子,给你画了幅像罢了。我妹子的画技非常高超,绝不会画丑了你。你家的掌柜和店小二,都看了画像,你可以问问他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我妹子无偿给你看病一次,也算对得起你了。”
曹连硕一听已经有人看过画像,心里一阵绝望,挣开钳制,又去抢。杨晓聪一翻白眼,迅速出手,用他的袖子把他绑了起来,“槐花,给曹公子看看他的画像。”
槐花一直在旁边咧着嘴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听到看画像,闲闲地打开画册,翻到最后一页,拿到曹连硕面前,“又不是/裸/体,曹公子到底在紧张什么?”
曹连硕气得牙痒,一个半大丫头,画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男人,不脸红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过,他看了一眼画像,心里的气立刻消了。画像上的男子醉卧窗台上,衣饰头发虽乱,却显出一股野性之美,神情上则有孤寂,悲伤,和倔强……。
曹连硕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还不赖。他别扭地示意杨晓聪,让他把自己的袖子解开,说:“画得一点都不像。若说出去,我可不认。”
槐花冷哼一声,收起画像,转身往外走。
“哎哎~”曹连硕语无伦次地叫住她,“不是说无偿诊病吗?可以给我的家人看吗?”
“可以。只要报你的名字,可以给任何生物看病。”
“生物?”曹连硕已经正常起来的神经又急跳了一下。
“对。生物。哪怕跟你无关的野猫野狗看病都可以。但不保证看好。我的医术并不神奇。”
野猫野狗的说法又激怒了曹连硕。他狠瞪槐花一眼,很想抬脚把她踢水里去,最后还是忍住怒气,说:“还请神医到曹家庄小住,给家人瞧瞧病。”
“好说。”槐花答应得挺爽快,只是眼里的顽皮让曹连硕的心又不踏实起来。道听途说的一些故事,让他对眼前的小姑娘始终心怀戒心。
曹家庄的人听说神医到访,男男女女挤了一院子过来看热闹。会客大堂里是主人们,院子里站着的是仆从佣妇们,像看稀世珍宝一样,边看边指指点点。杨晓聪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眉头皱成一团,满脸地不悦。曹连硕低着头,扒拉着衣缝,进入了无我之境。
槐花神情挺自在,笑眯眯地应付着大家的询问,不急不恼,出奇地耐心。曹连硕的爹,一个六十几岁胖乎乎的老头,黑得流油,不相信槐花,一直考问她:“传闻你割了一个男子的肠子,治好了他的肠痈?肠子都被你割了,人还能活吗?”
“能活。活得好着呢。”她一边答,一边在自己的衣带上打了个结。
“得了红眼病,针灸哪个穴位可以治好?”
“据我所知,针灸穴位治不好红眼病。”又打了个结。
“胡说!我得了红眼病,薛瘸子用银针扎了小指上的少冲穴,我就好了。”
“啊~~~?这么神奇。”没打结。
“小神医啊,你年龄这么小,真的会看病?”曹家大嫂插进来一句。
“真的会看病。而且医术比普通大夫好。”又打了个结。
“哎呦,真的假的?那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槐花瞥她一眼,“年龄到了更年期。失眠多梦,焦躁,潮热,心慌——大概是少不了的。”又打一个结。
曹大嫂的脸涨红了,眼神透出一股渴望来。还没等她又张嘴,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又问:“敢问神医,头风当如何根治?我经常头晕头疼,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汤药,都不能根治。”
槐花看向曹连硕,“曹七~公子,这位头风的治疗,可使用你无偿的权利?”
曹连硕抬起头,看看下首的远亲,犹豫了一下,说:“我替他付诊费。”
“好。咨询费请你一并付了吧。咨询太多,你那一次无偿诊病的权利不够支付。”
槐花拿起衣带上的结,一二三四数了起来,“算个整数,你给我一百两银子就行了。”好像曹家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七嘴八舌的人忽然安静下来,脸上露出不信不满不服不屑等神色,甚至有人哼出了声。
曹连硕吃了一惊,“这么贵?”
“不贵。我的要价是和病人的身家相符的,换作普通人,我可能连一文钱也不收。曹家配得上一百两。”
曹老爹冷下脸来,语含讥诮:“曹家的确家大业大,养几个乞丐没关系,给了骗子钱可就笑掉大牙了。老七,送客!以后不要往家里领不三不四的人。什么玩意啊,就称神医?!我还神仙呢!”
杨晓聪‘腾’站起来,被槐花一把拉住。曹连硕急忙走到曹老爹面前,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曹老爹半信半疑,打量槐花几眼,站起身走了。众人见主人这样,也都做了鸟兽散,走时嘴里咕哝着不少难听的话。
曹连硕无力地看着槐花,“王小神医!你到底是何意?在下得罪你了?!”
杨晓聪气乎乎地回了一句:“曹家在江湖上也算有名号的,就是这么待客的?!无礼至极!我们兄妹是街上耍把式的?!看猴戏一样!不是我妹拦着,我早不给你家面子了!”
槐花坐在原地,舒服地窝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说:“年龄这么小,声称是神医,不是骗子是什么?不相信乃是人之常情,说明曹家人都不傻。”
“你还替别人说话?!行,你豁达,你洒脱,你大度。现在人家都赶人了,你不能赖着不走吧?”
曹连硕急忙止住杨晓聪,“都是在下的错,是曹家人不懂礼节。既然是我请你们来的,一定得做好这个东。我让下人把客房收拾出来,住两日再走不迟。还请两位务必给在下一个面子。”虽然他没见识到槐花的医术,但见识了槐花两人的身手。凭那样的武艺,用不着做骗子。除非~~那些强盗是他们请来演戏的。那就更不能放两人走了,怎么着也得让两人把戏演完。
“那就走吧。”槐花站起来,扯了扯衣服上的褶子,“我正想看看曹家的大园子呢。听说你们把邻居们都赶走,专门请了京城里的大师给你们建园子。所以,我一定得看看。”
“神医,这边请。”曹连硕殷勤地带着两人穿门过宅,进了新修才一年的园子,热情地介绍着每块石每株花的来历、寓意等等。
杨晓聪纳闷于曹连硕的态度,不时地皱眉打量他,眼里的不耐越来越重。槐花却兴味盎然,配合着曹连硕连连赞叹。
看完园子,杨晓聪再也忍耐不住,说:“槐花,我们到外边找家客栈休息。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说着,他挑衅地看一眼曹连硕,等着他冒火后吵一架。
“这——,这话如何说得。在下怠慢了杨公子?”
“哼~!”杨晓聪还真说不出他哪里不对,但心里就是别扭。曹老爹虽然态度不好,但曹连硕本人没做出什么不敬的行为来。可是,他在码头上一个样,在曹家庄又是一个样,怎么讲?一个人的表现,前后不一,说明什么?杨晓聪心里不踏实,只想带着槐花赶紧走。
曹连硕说:“这样吧,在我家住一晚,明早再走。现在天色不早,让两位摸黑找住处,在下于心有愧啊。”
也不知槐花心里想什么,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全听曹公子安排。”
杨晓聪趁曹连硕不注意时,偷偷问槐花:“你到底想干什么?曹家上下都不相信我们。你看不出来吗?”
“嘘~,小点声。”但是她的声音并不小,足以让曹连硕听到,“人家都说我们是骗子了,不骗点吃喝,怎么对得起自己?”
杨晓聪无语望苍天,心里想怎么吃得下?气都气饱了。
曹连硕听到这里也有点苦笑,若真的说槐花是骗子,他都不敢相信了。胆子肥、脸皮厚到这种地步的骗子,天下少有。所以,槐花这个泼皮无赖有可能是货真价实的王家泼皮。
他向槐花拱拱手,说:“小神医,你那本画册能让在下饱饱眼福吗?看小神医的画技神乎其神,若哪天入了大方之家的眼,定能身价倍增、闻名天下。”
“曹公子的眼光不错。我喜欢你的评价。”槐花得意的笑,翻出画册让他看。
曹连硕暗叹口气,毛老爷子那么高威望,怎么养了个这么没教养的外孙女?
招待槐花两人吃了顿丰盛的晚饭后,曹连硕被曹老爹抽空喊到了主院,张口就问:“你问清楚没有?那两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毛老爷子的外孙女。男子自然就是王家的弟子。我看到了他们白天出手教训湔雪寨的强盗,身手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这么好的身手还出来做骗子?你赶明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做曹家的护院。不管他们是不是毛家王家的,做曹家的护院亏不了他们。”
“爹,他们恐怕不愿意做曹家的护院。那个丫头的武艺和画技均十分高超,怎么会答应做我们家的护院?我请她回来,是给爹看病的。爹今年已经晕倒两次了,儿子十分担心。”
“拉倒吧,那么小个小屁孩子,还神医?!你脑子被驴踢了?!”
曹连硕的脸涨红了,“可江湖上……”
“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多了。什么都相信,你就白长这么大岁数了!赶紧把他们送走,别在曹家骗人。”
曹连硕叹口气,知道自己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