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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 2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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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自己已经在父皇指导下看了很多奏折,承担了很多朝政的霓凰,在监国第一天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前脚回到温室殿,在东配殿里安顿下来,以便在处理朝政的时候尽量能离父皇近一些,后脚,大堆大堆的奏折就送到了面前。
霓凰倒吸一口冷气。她都来不及嘀咕一句“不是说了二千石以上才由我亲决的么”,抓起一本翻开,是大司徒孟岩上的,恭贺她成为储君的贺表。下面一本,是大司空冯悦的贺表,再下一本,是征西大将军苏楠的……
霓凰揉了揉眉心,扬声叫人:“给我把这些贺表都理出来,二千石以上,谁上了谁没上,列个单子。”立刻有女官带着一帮东宫舍人、洗马等赶了过来,卷起袖子开始搬运奏折、整理文书,片刻工夫,一条书案就空了一半。
霓凰吐了口气,再扫一眼贴着墙垒得满满的三四条书案,还有正在陆续被搬来东侧殿的奏本,仍然觉得胃里有些翻腾。她定定心思,再翻开一本,目光一扫奏折扉页上粘着的签子,却是参加立储大典官员的赏赐方案。
好吧,也确实是二千石以上,确实也是她自己说的“升黜赏罚”……
这种每人加爵一级赐帛三匹的例行方案到底有什么需要她看的!
她愤愤地想要直接批一句“知道了”,想一想,还是忍耐了下来,耐着性子掀开内页。果然这一沉下心来就看出不同,奏折上星星点点,都是楚帝留下的朱笔批注。比如新城王穆煦这里,在例行赏赐之外,就写着荫一子入禁军;又比如大司空冯悦,就批了一句,录他的两个孙子入太学读书。
霓凰越读越是觉得有滋味,不自禁地凝神细品。这样一行行读了下去,不知不觉,父皇昔日的教诲、对朝臣的诸多品评,一点一点融会贯通起来。再翻过两页,苏哲的名字赫然入目,旁边朱笔端端正正地批了一句:
“加镇东将军。”
瞬间,好似一只手伸进胃里狠狠拧了一把,霓凰反射性地丢下奏折,烦恶欲呕。
“……这样吧,阿哲现在领的是辅国将军,朕加他镇东将军衔,如何?”
“……陛下千不看,万不看,就看阿哲在公主立储之事上,好歹还是出了把力气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吧。”
“……昨天的事情,朕实在是出于无奈,委屈了令郎……”
这是交易。霓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重新捡起奏本。这是交易,她被立为储君,将来的登基,苏哲的升官封赏,每一样,都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也包括,她近在月内的大婚……
下意识地跳过苏哲的名字,霓凰捺定心神,努力往下看去。这本奏折楚帝并没有批完,朱笔字迹只延伸到了廷尉的名字旁边,九卿中的后面一半要怎么额外赏赐,楚帝没有拿主意——或者没来得及拿主意。霓凰扫了一眼周围,见东宫舍人们都在忙着翻奏折、写节略,自己便定了定神,顺着父皇的思路细细思索下去。
一干起活来时间就过得飞快。霓凰自己觉得只是过了一瞬间,手边的奏折也没批掉几本,时间却已经走到了正午。刚吃完午饭,流采入内禀报:东宫中庶子,太学院掌院许文澜求见。
霓凰打心底哀号了一声。活儿已经干不完了,还要她从百忙当中抽出空去见人——然而,东宫既无少傅,许文澜便是太子太傅之下的第一人,更兼身为太学院掌院,职司清贵,威望甚高,着实不是可以随便拒见的。她看了看边上又流水般送进来的高高两堆奏折,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向流采点了点头:
“请许公到偏殿暂坐。”
她批完手头上这本奏折,搁笔往见。一见面,许文澜行过了礼,劈头就是一句:
“殿下为何还在这里?——陛下身体不适,殿下正应该侍奉在侧,亲尝汤药才是!”
“父皇令我监国。”霓凰眨了眨眼睛,还没把下一句“我自然要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说出来,已经被许文澜截口抢白:
“殿下错了!现在这时候,殿下最重要的事情,难道是批这些奏折么?殿下刚刚登临储位,又逢陛下病倒,这时候就该衣不解带,朝夕侍奉,示天下以至孝啊!”
一句话顶得霓凰胸口发闷。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沉了脸色:“许公慎言。父皇卧病,我也担忧牵挂,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是,我孝顺父皇,出于至诚,却不是为了什么示天下以至孝的!”
她拂袖欲走。许文澜深深一躬,急急挪动两步,合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殿下至性过人,诚为天下之幸,万民之幸。然而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得做给别人看的——殿下新登储位,德望未隆,这时候朝夕侍奉陛下,正好可以为万民表率,收天下之心啊!”
这话说得倒还得体。霓凰颜色稍霁,默然不语。许文澜察言观色,又跟了一句:“再者,陛下既然卧病,殿下总该召乐安王入宫侍疾——”
这倒是。霓凰被他一提醒,想起父皇两年前在猎宫大病,青弟守着父皇眼泪汪汪寸步不离的样子,心下也是微暖。父皇最疼青弟,这会儿时候有青弟守在身边,想来,也会觉得安慰的吧?
她轻轻点头:“多谢许公提醒。——流采,你立刻派人,持我令牌,召青弟入宫侍疾。”
“如此,殿下就更应该守在陛下身边了。”
命令刚下,许文澜便紧着提醒了一句。霓凰霍然扭头:“许公此言何意?”
“殿下,老臣是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乐安王毕竟是陛下的独子……”
“许公,我对青弟,实在不必如此提防的。若青弟有江山之意,又怎么会再三让我?”
“乐安王高风亮节,老臣尽知。可是天下人未必尽知啊!殿下既然与乐安王手足情深,并无丝毫猜忌,则更应该防微杜渐。断绝小人挑拨离间,散布流言的缝隙,才是保全之道啊!”
霓凰被他说得无言可答。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你自己推心置腹,不代表不应该预先做好防范。如此一想心气便平,正容一揖:“多谢许公教我。”
“不敢。老臣适才的话本就僭越,殿下不怪罪,便是老臣的福分了。”
霓凰经此一谏,把许文澜送出殿外,立刻改弦更张。她令人在楚帝床边支了一张小几,自己一边悄没声息地批奏折,一边时不时地往床上看两眼,逢到楚帝要喝水服药,便起身过去接手。楚帝只是卧病,却没有一直沉沉昏睡,精神略好时,也和霓凰聊上几句,指点指点她的困惑和烦恼。
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外面脚步声急促,穆青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父皇怎么了?好点了没?——咦,姐夫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