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11、第 211 章

　　严睿的死，在京城士子当中震动颇大。当天散朝，老人的遗体抬出大司马门，便有十余名曾经受教于他的官员自发护送。至晚，严家搭起灵棚，开丧受吊的时候，两三百太学士子素服往吊，把灵棚门口拥挤得水泄不通。

　　严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居处虽然雅洁，却不甚大，宅门口更没有大片地方停车驻马。这么多人一堵，从严宅到他们家住的巷子口已经是寸步难移，帮忙办丧事的严家子侄和严睿的弟子门生迎宾致谢，疏导车马，直忙得满头大汗。眼看将要宵禁，人群还没有散去的迹象，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忽而外面一阵喧哗，上门吊唁的官员和太学生们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一人青衣素服，缓步而入。严睿之侄严熙立刻抢步迎上，双手托着一条孝带躬身奉给来人，一抬头，大吃一惊：

　　“太傅！”

　　“节哀顺变。”苏哲已经向他点了点头，接过孝带束在冠上，直趋灵前，焚香行礼。他郑重地拜了两拜，低头默默祝祷片刻，将手中点燃的线香插进香炉，刚要退出，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

　　“你还有脸来！”那孩子不过五六岁上下，一身缝了边的本色粗麻布孝服，麻布包头，眼睛哭得红红的。陪着苏哲进灵堂的严熙等人吓得脸色发白，七手八脚地想把他拉开，那孩子却不肯依，一边挣扎踢打，一边嚷嚷：

　　“都是你们折腾那什么事儿，爷爷才死的！你还敢来！你——唔——”

　　喊到这里，到底被大人捂住嘴抱了出去。灵堂上重回寂静，气氛却已经变了，守在灵前等着还礼的孝子孝孙，和守灵的门生弟子们，看苏哲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紧绷和隐隐的防备。黍稷梗噼啪的爆响声中，只能听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严熙尴尬的解释：

　　“小孩子不懂事……太傅大人大量，切莫和他一般见识……”

　　“童子无知，我怎会在意。”苏哲轻轻点头，转身退出。刚走到门边，人影一闪，一个和他一样青衣素服，头扎孝带的士子拦在道路中央，正容一揖，扬声问道：

　　“严师今日，为反对公主继位，进言不成，愤而死谏。据学生所知，太傅却是一直支持公主继承大统。太傅现下前来吊唁，可想过严师在天之灵，愿不愿意与太傅相见？”

　　如果说小孩子的喝骂还能说一声童子无知，这一问，却是明明白白地在指责了。苏哲却不动气，沉吟一下，目光由左至右扫过在场众人，清清朗朗开口：

　　“我少年时曾经听过严先生的授课，对于先生，一直也当师长敬重。在这里回答你的问题，喧宾夺主，或许有些不敬，然而先生英灵不远，想来，也愿听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解释一下我的所思所想——”

　　他向供桌上的牌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次转身，面向众人：

　　“先生进言不成，愤而死谏，我虽然对他的想法不能苟同，对他所行，却也感佩。然而，关于公主能否继位，我却有我自己的看法。”

　　他踱出两步，抬头看向天际，目光一瞬间悠远起来：“在这里的诸位，年纪较长的，大概都知道我的过往。——十年前，我随父帅出征，在战场上中了瘴毒，武功全失。万念俱灰之下，离家远游。”

　　说到这里，苏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时候，我看到了大批大批的流民，背井离乡，饥寒交迫；我看到了辽人入寇，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我看到了中原仕女沦入异族之手，含垢忍辱，哪怕有幸被家人赎回，也不得不经受母子分离之痛……那时候我就想，我不过是没了武功而已，这一点点挫折，又算是什么呢？”

　　灵堂上的二三十人，再加上灵棚外面聚拢过来的几十名士子，鸦雀无声地听着他说。苏哲轻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百姓在乎的很少，只要能太平安稳，能吃饱饭，皇座上坐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可是，皇座上的那个人能不能护住他们的太平，能不能想方设法让他们吃饱穿暖，对他们来说，却是再重要不过。”

　　他语气柔和，神色坦诚真挚，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令人动容的感染力：“而和百姓的太平饱暖比起来，和大楚万千黎庶比起来，我们这自诩士子的一小撮人，所执着的礼法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太傅支持公主继位，难道不是因为，陛下有意把公主许配给你吗？”

　　有人出声争辩。苏哲看了他一眼，并无半点赧然之色，目光清明平和，坦坦荡荡地说了下去：

　　“至于公主。江淮水灾，粮价飞腾的时候，是公主不辞辛苦，奔走筹粮；猎宫中，陛下急病不能理事，是公主挺身而出，克定危局；庐陵大疫，郡守奔逃、县令病故，是公主身先士卒，深入疫区，才保住了疫情没有扩散，一郡生民，赖以保全。去年年底雪灾，今年上元夜东市大火，公主都亲往救灾，想来诸位即使没有亲身参与，也都有所耳闻。”

　　“爱民惜民，坚毅果敢，再加上治国理政的才能，……陛下属意公主继位，我也觉得，公主能让我大楚，国家繁华，百姓安康，国力蒸蒸日上——我支持公主继位，实为大楚，实为万民，并非为我一己之私。”

　　“皇天后土，于兹共鉴。”

　　他向着灵位从容一礼，扬长而出。自灵堂至前院，人人缄口，再无拦阻。

　　次日，楚帝召见长沙王穆墅，屏退从者，密议移时，唯悬镜司首尊夏江旁侍。又次日，长沙王上表，以年迈多病，请携诸子就藩。

　　诏可。

　　四月二十五，赐新城王穆煦幼子县公，封明威将军。

　　四月三十日，休沐，太学院祭酒严睿出殡。太子太傅苏哲以弟子礼执绋。太学学子，白衣冠送者，不下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