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有痕》仓皇落叶

3、恨他

　　碧幽小跑了好一阵，气喘吁吁的不停回头望那片桃花林，发现完全看不清花林踪影的时候才肯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她心里狂跳的厉害，一方面害怕他跟着追过来，另一方面也害怕他看见自己，她怕那个阳光又美好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慢慢走在杂草丛生的乡间小道上时，路旁斜出来的草叶还是碰的她的脚丫痒痒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浮现他在桃树下背着光看她微笑的样子，然后不自觉的哼起了轻快的歌儿，朝家的方向走去。
　　“幽幽，哪里去了？刚刚丁玲来找你，问她什么事，倒是说下次再来找你。”看见碧幽一蹦一跳，好生愉快的走进院子，妈妈徐华慈爱的说。
　　“哦。”
　　丁玲是碧幽最谈得来的真挚好友，为人开朗大方，住在隔壁村子里，她们三年级因学校分班的时候相识。她们一起长大，无话不说，从三年级到初中毕业都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念书，感情深厚的很。去年夏天升高中的时候，丁玲因为家庭的变故随着母亲去了外地念书，她们因此而没能继续在同一所高中上学。
　　碧幽没有手机，她的家庭条件不允许她拥有手机，于是她们每周都会写信给对方，说学校发生的事，说家里的事，说身边的事，说最近的心情。有时候会邮寄，有时候会托熟人带去，每一次接到信件她们都会迫不及待的拆开读，读完也会按捺不住地带着澎湃的心情立马给对方回信。她们似蜂蜜，甜蜜溢满了彼此懂得心间，仿佛隔着好几十公里都能闻到花香的味道，也似粘鞋的胶水，怎么拉扯也不能分离，想说的话总如夏天雨季的雨，似乎能淹没所有的大江大河。
　　在不懂爱的年纪里，碧幽对爱情充满了幻想，跳动着的少女心似乎就像黑夜里密密麻麻的繁星，冷不丁的发射出最强的光，仿佛想要挣脱星空的束缚冲到地面上来。此刻的碧幽睁着大眼睛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时而想我是喜欢上他了吗？时而不停且反复地问自己是一见钟情吗？时而又想，喜欢没有那么简单。世界上有纯粹的爱情吗？他会喜欢我吗？他会愿意为我付出很多吗？不可能的吧？我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连姿色一般都称不上。我的家庭不允许我这样，我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学习上，不能胡思乱想了。想罢，又觉得不甘心，说不定他也跟我一样呢。于是，她从床上跳下来在墙角边翻出那本泛黄、字体因受潮而变得模糊的《行为心理》，满怀期待的对着那一个个问题进行回答。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后，她紧张的屏住呼吸往下翻，却发现答案那一页早就破烂不堪完全看不清了。她遗憾的叹息着又躺回床上，思想又开始像气味一样不受控制的四处蔓延了，她心里的那两个“可能喜欢”、“可能不喜欢”的人小一直在互相掐架，一直循环反复着，没有谁胜谁负，她矛盾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妈的，老子让你藏！”“臭婆娘，不要出现在老子面前，滚回你的老家去！”....正在睡梦中的碧幽听见了无数的咒骂，那音量如海边的浪涛声一般一直在刺耳的扎着耳膜，夹杂着锅碗破碎的声音，小朋友毫无顾忌放声大哭的声音，妇女伤心欲绝想忍住哭泣却怎么也忍不住的啜泣声，巴掌声，拳打脚踹声.....她害怕极了，害怕那个满脸胡子、面目狰狞的男人带着难闻的酒气向她靠近。咦？小孩子的哭声怎么越来越强了？难道是恶人向我走来了吗？怎么办怎么办？不对，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碧波！碧强！”碧幽从梦中惊醒跳起来喊道。
　　回应她的是新一轮的打骂声，她冲到隔壁房间看见的是那个她一辈子都恨的男人在最底层的木抽屉盒子里掏出几张用细线捆绑着的钱，变拆边大声恶狠狠的骂着，妈妈抽泣着抱着两个放声哭泣的双胞胎弟弟，她说不出任何话，想冲过去抱住妈妈，脚下仿佛被粘了胶水怎么也挪不开。在她张了张嘴，好像可以说出点什么的时候，那个醉汉像打着醉拳一样，走到床边仿佛要挥尽全身力气一般朝着她妈妈肩膀打了一拳，在背上踹了一脚，还往床上吐了一口唾沫，拖着摇曳的身子从她身旁走出了门去。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在她面黄肌瘦的脸上流淌，她紧咬着嘴唇害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向着妈妈和弟弟走去。脚上仿佛被打了千斤石膏，也仿佛被万斤铁链铐住，她艰难地迈着步子向前踱去，蹲着身子拍去了印在妈妈上衣的脚印和她裤子上的灰尘，擦去了床沿边星星点点的唾沫，用拥抱和抚摸安抚着两个年幼的弟弟。
　　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记得这件事情，她无法忘怀一家人伤心欲绝、满面淌泪的样子，无法忘怀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哭泣、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的无助心情。她想，应该这辈子都不会承认那个嗜酒如命、烂赌成性的粗鲁男人是他父亲吧，这辈子最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就是他立刻死掉、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家庭、她的生活里。他就是她童年乃至现在的阴影，是这个家庭不幸的根源。
　　第二天，碧幽顶着红肿的双眼坐上了去市中学的班车，出发前，妈妈同她一样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又夹着忧虑对她说：“你先去学校专心念书，你的学费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想太多其他事情，搞好成绩就好了”。
　　碧幽听话的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的看着妈妈，似乎在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