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女翻身记》焦唐

1、楔子

　　谢必安前两日同我说，凡间有一贞洁烈妇被丈夫一纸休书打发回了娘家之后，听闻丈夫另娶一女竟然为青楼女子，一时羞愤难加便悬了梁自尽。他拖着玄铁链子去锁魂之时竟被那女给瞧上了，我大为一惊。
　　“你叫她饮了那孟婆的汤水再打入人道重新投胎便是。”
　　我为他出了这么一出计策，确是随口一说。
　　谢必安其鬼，白无常是也。也不知是曾是哪个凡夫俗子奈何桥边孟婆汤少喝了剂量，硬是把这俊生生的两个鬼差描摹成了那副模样。
　　我有幸从凡间得来一个戏本子，指着上面一句描绘黑白无常相貌的词句饶有兴致的问谢必安：
　　“你岂是哪次锁魂之时弄疼了人家，人家投胎又恰好记住了你这鬼。”
　　谢必安当着我的面捏了一诀焚了那着实无辜戏本，此后我再没能有法儿阅着凡间佳话，无聊得紧时就这这事儿去朝黑无常范无救诉苦水，谁知却招来“活该”一词，也怪我，顺带着连范无救一起得罪了。
　　我嘛，在地府闲了几百年的小鬼差一个，当初我在阳间年十岁，一次在湖边同几个小姑娘戏水之时碰巧遇着了经过此地的阎罗王，当即便阴气缠身，回家之后在爹娘的声嘶力竭的哭泣之中弥留挣扎了两天两夜便撒手人寰，来到了这么鬼地方。当时我脖子上套着谢必安的锁链，许是他见我年幼水嫩又可爱得紧，一时忘了取下来罢，我跪在阎罗殿前，眼巴巴不知所措的盯着高坐堂上有些眼熟的阎罗王，竟瞧见他有些许愧疚之色，且要认我做义女。
　　这几百里我曾觉着当时是我年幼又没见过这阴森森的阵仗被唬住了，后来范无救取笑我说是阎罗王确实愧疚并不是我看错，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我坦然地接受了阎罗王认女的提议，左右是他有错在先。阎罗王喜滋滋的将此事上天禀报了天帝，居然毫不费力的被恩准了。我也刚知道，原来天帝也是有名字的叫“昊天”，十分符合一个帝王的标准的名字。
　　后来谢必安又说，阎罗王认我做义女也不全是愧疚，在阳间，阎罗王经过之时，凭凡人的肉眼并不能瞧见，否则人人都会如我这般弥留之后撒手人寰，却偏偏是我连带阎罗王那张黑脸上惊诧的表情都看了个真切，他认为着实有缘，且膝下无子女，许是又看我水嫩得紧，索性认我做了义女，我毕竟因着对凡间的爹娘十年的养育之恩有愧，又劳得他们在我的病床前两天两夜哭得不曾合眼，任随着凡间爹的姓，名任叫：闻人诗。
　　说来也巧，谐着音，我倒冥冥之中貌似注定了会在十岁这年经历此番大事。
　　至于那锁链，我也曾就着我当时那个念想去问过谢必安，他听了我的猜测，好像是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下嘴角，我权当他是默认了，他说，按阴司的规定成年人须缠着锁链听受审判，孩童年幼无需如此，当时他确实是因为阎罗王此事招他得紧急一时忘记了。
　　我气得当即夺过他的锁链将范无救捆了个结实，为何是范无救，据说范无救当时意识到了，但犹犹豫豫终究是没给谢必安提个醒儿。
　　我满意的看着范无救那张惨白的俏脸上苦哈哈的表情，心下恶毒：叫你犹豫，像个老妇。你可不知那锁链有多重。
　　我闲暇无聊，喜欢去找奈何那边的孟婆唠茬儿，听孟婆讲述最近又有何样的人来到这里取汤，又有何样的人端着汤如何如何泪眼死活不肯入口，何样的人人如何如何大义凛然的壮汉饮酒般豪气的一口干，何样的眷侣如何如何的依依不舍，缠绵悱恻，何样何样......反正不重样。
　　我原想就着这些个动人的故事写本儿戏，结果因着我太过懒惰一拖再拖的就此作罢，黑白无常那一对没少对我唉声叹气。这着实不能怪罪我，我在阳间还没能来得及经历世间沧桑累积施展抱负的豪气便来了这阴间逍遥快活的做了阎罗王的义女，几百年连苦是个什么滋味都没沾边儿唱过，这着实不能怪我懒惰。
　　奈何桥上的风景倒真是不错，桥下的忘川河上雾气氤氲，似有温色，我不怎么能瞧见河水，但走在这上面胸口却时能升腾起一股闷意，无端端的刹时就没了好心情。久之，我也不再有勇气踏上这座桥，远观那些不断经过的鬼魂脚步或轻或重，或实或浮的踏上去，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氤氲之中，再隔数十年后，我似乎还能瞧见似曾相识的面容出现在此，却表情已非。
　　谢必安说：“饮了孟婆汤，跨过忘川上的奈何桥，便是另一个人，与此生再无瓜葛。”
　　范无救说：“再上奈何桥，纵是同样的面目，也与前世那人判是两人。每一次跨过这奈何桥的，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
　　我似乎能明白那无端的闷意是从何来，忘川上氤氲的雾气为何每况深远，不再真切......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