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翻译官）扑倒程家阳的正确打开方式》大妮鸽鸽

65、不能告诉他的事

　　“乔晶的母亲？”门外的女声迟疑几秒又接上一句：“还是乔晶本人？”
　　听见这一问，我妈估计心里乐开了花。
　　“我是程家阳的妈妈。”

　　满怀思绪，沉甸甸的。
　　家阳刚刚微信说今天他要带他爸爸来我们家做客。
　　这是要议婚的意思。我心里越发难受。
　　自从回家，我白天陪着家里人，晚上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
　　我下不了决心。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所以我逃了，逃回家。
　　可是现在他来了，带着他的父亲，带着我曾经以为会是我未来公公的人——我曾经很多次探望过的慈祥善良的人，他待我那么好。
　　我问伯伯身体吃得消吗。
　　他说可以，他爸状态挺好。
　　“小姨也来。”他说。
　　那么现在他妈妈也来，并且抢在了他们前头，恐怕来者不善。
　　我微信上告诉他他妈妈已经到了我家，然后出门待客。

　　“原来是家阳的妈妈呀，快请进。”我妈连忙招呼她。
　　“家阳”这两个字似乎刺疼的程妈妈的耳朵，她盯了我妈一眼。
　　我妈浑然不觉。她被我爸在家惯坏了，从来不懂得察言观色、交际应酬那一套。
　　我没和爸妈说程家阳家里那些事。家阳来的那几天自然也不会平白提起这些不开心的。爸妈只是从电视上知道外交部长换人了，仅此而已。边陲小地，竟也有消息闭塞的好处。
　　我更也没有跟爸妈提过，程妈妈对我可能有点意见……
　　否则爸爸大概打断我的腿也要让我断了嫁给程家阳的念头。

　　看着程妈妈两手空空进门，我心里有点踌躇。
　　到人家家里拜访，随手带点水果之类的东西，是基本的礼节。我爸妈从小就是这么教我的——或许咱们买不起多贵重的东西，但是最基本的礼节不能缺。
　　她这样上门，恐怕眼里是没有我们这家人的。
　　这次找到家里来……她如果羞辱我，我能忍，但我忍不了她再像羞辱我那样待我爸妈。
　　我爸妈养我二十多年，不是来这为了我受她羞辱的。
　　我们家不欠她的。
　　就算她是程家阳的妈妈……

　　“你们家……”她环顾四周，并不急着坐下：“只有这一处房子？”
　　妈妈正张罗着泡茶，闻言愣了一愣：“是，就这一处，住了二十多年，挺习惯的。”
　　“习惯就好。”家阳妈妈说。又加了一句：“就算不习惯，也换不了不是。”
　　“阿姨您坐。”我笑得挺甜。毕竟她是程家阳的妈妈，而且现在她没有跟我爸妈撕破脸。
　　她打量了一眼我家的沙发。
　　褐色的皮沙发。自然不是真皮，是皮革。大概沙发的年纪不会比我小太多，但比我显老多了——我脸上可没有那么多横七竖八的褶子。
　　“我就不坐了，我今天……”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我连忙跑去开门。
　　爸买菜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
　　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也拎着大包小包。
　　程爸爸，程家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姜老师终究没上楼来。
　　我连忙向程伯伯问好。
　　“这位应该怎么称呼……”
　　程家阳微微一笑：“我爸你见过了，这是我刘叔。”
　　我连忙笑着欠欠身子：“叔叔好。”

　　之前程爸爸在病床上躺着还看不太出，如今西装革履，不得不说，程家阳绝对是遗传了他爸的优良基因。程爸爸骨子里透出来的，大国外交官的风采。
　　个子是北方人的高挑，宽肩膀，腰板挺直，一身妥帖的西装，衬得人格外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坚定，笑容亲切而友好，令人不由自主地信赖……
　　如果两年前姜老师说得那个“法国的男朋友”就是他，那么她爱他绝对有一万个理由。
　　爸把三位客人让进客厅里，程家阳故意落在后面，凑近了我问：“我帅还是我爸帅？”
　　我小声说：“你老爸今儿真帅！”
　　程家阳说：“我爸都年老色衰了，还是我比较帅！”
　　气得我在他背后拧了一把，程爸爸耳朵灵听见了，哈哈大笑：“这小子连老子的醋都敢吃。”
　　满室欢声笑语，我爸我妈程爸程家阳还有程家阳的“刘叔”都笑了。
　　“哎，家阳又有教养，又有礼貌……”我妈现在就开始护着他了……

　　倒是程妈妈，盯了程爸爸一眼，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不过很快两人就掩饰过去，快到我爸妈都没感觉到。
　　妈妈介绍爸爸跟程妈妈认识，程妈妈比较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终究还是坐在沙发上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反而越发不安。
　　程家阳悄悄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不必紧张。
　　其实他，想必也很紧张的吧。他手心都是湿润的，这可不多见。

　　妈妈端上茶，一群人围坐在茶几边聊天。沙发有些挤，但刚好坐得下客人。我和爸妈坐高马扎，程家阳见状怎么也不肯再坐沙发，拉着我妈请她坐。
　　程爸爸本就是这些场合的高手，我爸跟他脾气相投，也放飞天性，海阔天空地大说大笑，两个中年大叔相见恨晚，已经开始约啥时候找地方喝一杯了。
　　程家阳坐在茶几对面瞅着我笑。
　　我本想瞪他一眼，却不想正好跟程妈妈的眼神碰个正着，太冰冷，我不想看，就望着玻璃茶几上的花纹，安安静静听爸爸和程爸爸说话。
　　那种考量，审视，几乎要将人看个对穿的目光，真挺不舒服的。
　　程家阳看我不对，偏头一看他妈，借着起身倒茶，把我们俩隔开。
　　“小晶，这么不赶眼色，怎么能让家阳……”我妈说我。
　　“应该的应该的。”程家阳连忙说。
　　他爸看着他有招有式地倒茶，笑道：“我们家傻儿子自从跟小晶在一起，进步很大，多亏了你们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他已经跟着我爸妈改口叫我“小晶”，我心口一暖。
　　“多亏了家阳在学校那边照顾小晶，我们也放心不少……”我妈说。
　　“家阳是挺照顾人的。”程妈妈说。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似乎有意无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
　　“二十多的人了在家都不知道照顾自个儿，要是真能学会在外照顾人，那也是好事。”程爸爸连忙打圆场：“再说照顾不是应该的？小晶这么好的女孩子……”
　　刘叔起身出门，说是出去抽根烟。程家阳连忙又请我爸沙发上坐。剩下的几个大人聊天直聊到午饭时分。
　　我爸提议一起吃饭：“老兄，咱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吃？出去不远有家大酒店，菜还不错；在家吃呢，我刚买了菜，肯定够咱们吃的。我跟你说，不是我瞎吹，孩儿她妈做饭，那叫一个好吃……”
　　夸得我妈红了脸。虽然我妈对自己厨艺确实挺自豪的。
　　提出“在家吃”的选项，说明爸把程爸爸当成自家人。
　　程妈妈道：“小刘都已经出去打听清楚、订好了，还是出去吃吧。”
　　程妈妈今天难得说了这么长的一个句子，在场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程爸爸却笑笑：“到家了嘛，就要在家吃。让小刘取消了不就行了，我跟乔老弟一起下厨，你也一起来。”
　　“订好了就是订好了，哪有随便取消的？你这修养什么时候成了野老帽似的？”
　　程爸爸被噎得不轻，我爸脑筋转得快：“不方便取消咱就出去呗，晚上咱再回来吃，你说怎么样啊老兄？”
　　“行，你是主人，你说怎么来咱们就怎么来！”两哥俩高高兴兴出门去，就差勾肩搭膀了。
　　我妈接了我爸的眼色，回房间拿了钱包，有些尴尬地跟出门快走几步程妈妈并排。我和程家阳走在最后，我妈步子比程妈妈慢半拍，恐怕是想跟我俩说话，但又怕晾着程妈妈不合适，跟她说话吧，却又搭不上话头。
　　好在很快上了出租车，正好六个人两辆车，程妈妈快走几步，跟俩中年男士一辆，我妈跟我俩一辆。看得出我妈松了口气，却又竭力不在程家阳面前表现出来。
　　我看了程家阳一眼，他坐在副驾驶上，正回头看我。视线交汇，他温柔一笑。
　　心里纠结的波纹，瞬间被他安抚得平稳。

　　“来来来，乔晶妈，咱俩一块儿坐，让他们俩坐一块儿去。”程妈妈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妈把她摁在了座位上。
　　妈妈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笑着说：“妈你就跟阿姨坐吧。”

　　刘叔订的是家西餐厅。
　　照顾我们房间的男服务生长得挺帅，跟家阳不是一个类型。家阳长得斯文，服务生小哥浓眉大眼，一脸喜相，跟西餐厅实在是违和——可是没办法，我们镇上，总共就这么一家还算能吃的西餐厅，刘叔初来乍到就能找到这里，也算厉害。
　　小哥送上菜单，我爸递给家阳爸爸，家阳爸没客气，刷刷刷点了三个。
　　恐怕这顿餐他想请客。
　　菜单递给我爸，我爸更是想请客的。他翻回第一页，想点几个好的，结果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一本菜单翻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想想也是，他平常跟人谈生意，彼此都是个体小业主，讲究实惠，小馆子吃吃饭喝喝酒，大家开开心心联络下感情顺便把生意谈了，哪里用得着进西餐厅？再说我们家也不太好这口，我带爸妈吃过一两次，两位不爱这个——倒真不是因为穷到吃不起。
　　爸点了几个第一页上最贵的。
　　家阳爸又让把菜单递给我妈。我妈连忙摆摆手笑道：“平常吃得不多，也不懂，还是您二位来吧，我们怎么都行。”
　　家阳笑道：“唉，叔叔阿姨太客气了。我来点吧，管保叔叔阿姨喜欢。”
　　程妈妈阴阳怪气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管保乔晶爸妈喜欢？”
　　家阳冲我爸妈笑道：“阿晶和我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提。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她都记在心里呢。”
　　家阳爸赞赏地看看我，又对我爸笑道：“阿晶很孝顺呐。”
　　我爸笑笑：“小姑娘家嘛，也没别的好处，就是心细。”
　　家阳妈笑道：“我们家阳心也挺细的。”
　　我爸妈连忙也把程家阳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他俩倒不是说假话，是真心对他满意。

　　家阳点了几样，果然合适。我们俩口味偏清淡，我爸妈口味偏重，爱吃咸和辣，他妈爱吃甜。他菜式搭配得很好。
　　家阳爸爸不愧是外交官——这句话短短两三个小时中在我脑海回荡了几百遍——酒席场面节奏把控得也好，我爸嘛，爽快人，也不会因为对方当过部长就觉得自己矮人一等，两个大男人喝酒聊天聊得还挺开心。
　　两个妈妈聊得似乎也还好，虽然话少一些，但比起先前的尴尬，已经够感人了。
　　我吃着程家阳递过来的鳕鱼卷，稍微放了心。

　　可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听见桌对面道：“乔晶妈，左叉右刀。我是左撇子才左刀右叉，你要不是左撇子的话，可别学我，自己该怎么拿怎么拿哈。”
　　气氛一下子冷凝。玻璃桌面中间的芝士火锅，热气缥缈，咕噜咕噜的滚水冒泡声。
　　我手中刀叉一顿，抬头看过去，发现家阳的妈妈跟我妈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我。
　　家阳的爸爸给她猛打眼色，她只装看不见。
　　家阳爸又在桌子下轻轻扯她一把，被她甩开手。动作有点大，家阳爸的手磕到了桌板，整个桌子“哗啦”震了一下。
　　家阳坐不住就要说话，被我轻轻按住。
　　我听见我自己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阿姨您别管她，您吃您的，我妈只吃过一两次，没经验嘛，您让她自个儿慢慢适应，熟能生巧嘛。妈，吃个牛排而已，不用太认真，怎么开心怎么来呗。”
　　家阳连忙附和，又站起来到我爸妈跟前敬酒。
　　我一刀一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盘里的牛排。

　　家阳回来坐下，戴上手套帮我剥虾，又摘了手套给我夹菜。
　　我拿开餐巾起身。家阳问我去哪儿。
　　紧张兮兮的。
　　我笑了，小声道：我还能去哪儿，去下洗手间。
　　他这才松开手。

　　我步履从容地走出房间，反身将门关上，逃一般地冲进厕所隔间里。
　　进了隔间，锁上门，我倚在门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我说，流回去，我命令你，眼泪流回去。
　　没过多久，听见有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气势汹汹。
　　我耳朵灵，听得出是谁。
　　随后又有皮鞋声急急忙忙追过来，在卫生间分岔口追上了。

　　“妈你干嘛去啊？”
　　“怎么，有女朋友了，你妈去哪儿都得先跟你打报告是吗？半年多你妈是死是活你都不关心，现在关心了？”
　　“瞧您说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妈，您别急，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这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非要拉到一起。你看看那个乔晶的爸妈，那身穷酸，那点见识，那就是井底之蛙！你听听他爸嗓门有多大，就像菜市场卖菜的！我在那一分钟都坐不下去，什么都不想吃。你现在迷恋那个乔晶，那是因为你之前的环境好，这种女孩儿没见过，所以她怎么样你都看着好，等到你过个两三年，新鲜劲儿过去了，后悔就晚啦！你没听见那个乔晶怎么说吗，‘让她自个儿慢慢适应，熟能生巧……’她就是想一个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带着全家人，说不定还有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脱贫呢！你就知道念书不知道，我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你妈还能害你……”
　　声音源头动了动，大概是家阳把她拖到男厕所这侧。我听见他妈妈大声说“别拉我！”
　　“妈，乔晶只有一个，您别用‘那个乔晶’来说她，行吗？”家阳说：“您才见了她一面——您还没见她的时候就对她有成见。我了解她，她……”
　　“你不用多说，我见过多少人，看一眼我就看得透透的。她是什么人，她爸妈是什么人。我就没办法跟这样的人做一家人你知道吗？”
　　“不需要您跟他们做一家人，我跟他们做一家人就够了。”家阳说。我在隔间里，门后面，听见他拳头攥得格格响。

　　我受得了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我，我不怕她，但我却不容许她那样说我的父母。
　　眼泪终究还是流下来，怎么挽留都是徒劳。
　　“你什么意思。”他妈妈说。
　　“我和阿晶的事，您知道了，我希望您能祝福我们。我们的事——我不是来征求您同意的。”他说。
　　我清楚地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
　　高跟鞋远去，隔壁卫生间的门一扇扇打开，摔了，再打开一扇，又摔了。一扇接一扇。
　　家阳追过去阻拦。
　　他们当然没找到我。家阳走回男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洗了几把脸。
　　他是该清醒一下。我想。我也该清醒一下。

　　等到家阳走了，又仔细听听没有别人，我从隔间里出来。
　　慌不择路，居然撞进了男厕所。
　　慌不择路，我走错了地方。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走错了？

　　程家阳，他的爸爸是外交官，他的外公是外交官，他的……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在小镇的游乐园沙地里撒欢的时候，程家阳已经在干部大院跟小伙伴“呵呵呵呵”地练小舌音了。
　　我在妈妈车后座上问“我们家是不是特别穷”的时候，程家阳对东西的贵贱还没有概念。
　　我长大之后骑车满镇疯的时候，程家阳还不会骑车，因为出门就有专车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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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啊，相爱是很快乐的事情，后面的事情太麻烦，那我们就只选取快乐的事情……
　　你看我到现在还能这么理性条理地分析。多厉害。
　　大概从一开始跟他在一起，我就隐隐感觉会有这么一天吧。一点都不突然，真的。
　　可是乔晶，你真的放得下程家阳吗？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要因为这一点小挫折而离开他吗？
　　你舍得离开吗？
　　你离得开吗……

　　看看镜中的自己，模样，一般偏上，气质尚可，身材平平，法语虽好，却也好不过程家阳。眉毛眼睛嘴巴像妈妈，鼻子脸型像爸爸，肤色据说是随了奶奶。
　　我知道我没有那种高贵的长相。但我也不羡慕，更不自卑。
　　虽然我的家庭，没有让我生下来就拥有很多钱、很多权、很高的地位，但我知道，我现在所站的高度，已经是几代人奋斗的成果。每一代人都聪明、勤奋、勇敢而正直地努力过，没有不劳而获，没有巧取豪夺。
　　现在的我，虽然不是手里握着几份大公司实习、几个大赛奖章的所谓“人生赢家”，但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前进的脚步。

　　出来待得有点久，该回去了。
　　我凑近镜子看了看，确认没有流过泪的痕迹，眼睛也不红。
　　走到卫生间门口，正碰见我们房间的服务生往里走，他看见我从男厕所出来，愣了一愣。
　　我笑笑，没有解释。

　　没有人问我刚才哪里去了。
　　气氛很沉重。
　　妈妈好像哭过，爸脸色涨红，看上去情绪激动。
　　家阳……家阳的眼神，那么的……痛苦。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海底。
　　终于说了吗？她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了吗？
　　那一瞬间，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是绝望，又像是解脱。

　　爸示意妈悄悄离开结账。过了一会儿妈回来，冲爸使了个眼色。爸皱了皱眉。
　　“啊，小刘刚刚付过了。”家阳妈说。声音柔软婉转，像是二月的嫩柳条。
　　“家阳近两年多亏小晶照顾……再说咱兄弟俩——咱们两亲家头一回相见，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家阳爸接下来那番话，让全场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