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4、Chapter 0764 ...

  •   再次见到炎之君罗,正值雨季末期,身材高瘦的十一王子一袭文质彬彬的灰色长装制服,修长的五指间夹着一支随时用来签字的钢笔,站在傍晚的余晖里,浸泡着孤独宁静的浅光。
      “找我有事?”每次都主动来找十一王子的相夫,难得接到对方的邀请,赴约而至。
      君罗不甚愉快的神情在日暮的光晕里显得有些朦胧,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便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你的那个朋友,她……”
      “雁声婉吗?她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光子心下一沉估摸出了七八分。
      “呼……好像在打小报告,这种感觉烦透了。”君罗摆摆头,浅色的发随着动作起落:“可还是要说,作为她的推举人的你,有必要听一下。”
      “推举人?”
      “是啊,雁声婉说,你是她推举上来的,直接分到我的门下,之后的事,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等等,在你说之前我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什么时候举荐雁声婉了?你有听我这么说过吗?”
      “果然没错。”好像如释重负了一样,炎之君罗转眼正色道:“从她来部门报道,说是奉你和帝恒的命令,我就很怀疑了,经过前几日她做的事,我更加确认了一点,因此今天才故意找你来对证。”
      “虽然我没有举荐她,但她……确实是我朋友,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请一定告诉我实情。”对于背叛者,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和管束,可预感到不祥之事发生的时候,相夫光子还是忍不住……果然,没办法彻底做到陌生和绝情呢。
      再坚定的钢铁之心,貌似面对过往情感的软肋时,都会崩塌到一发不可收拾。
      雁声婉负责冬钰少妃的穿戴设计,某一天却单独来到君罗面前,抬出虹端亲王准儿媳的名号,要求君罗直接收纳她这位“备受肯定”的设计师,君罗听闻过此人,便想暂且留下试探一番再做打算,岂知她在替皇城诸人采购布匹的过程中,谎报进价,中饱私囊,她大概没有想到君罗的行事习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确认式”,抬高每匹布帛的价格,自然很容易就被君罗发现了。
      他沉得住气,没有向任何人上报这件事,选择私下里找雁声婉沟通。
      那天,在财务内苑工作的人基本都回去了,君罗特地留下雁声婉,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单刀直入切进主题。
      闻言的雁声婉大惊失色,立即摆出一副清白无辜的嘴脸否认:“王子殿下!我冤枉啊!我总共购进了两百匹银织蝉翼纱,每一匹的价格单据上都写的清清楚楚,难道那也能作假吗?”
      “如果不能作假,我找你做什么。”君罗面色平淡,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架势,更不存在刻意刁难的险恶居心:“这单据上面的印章,还有店家的签字,我都已经差人去核实了,证明,‘隆印织锦厂’向你出售这些布的时候,的确有人遭到收买,从而替你造出假单据,这报销单上面的价位,每匹布,比实际金额整整多出五百国币,加在一起……雁声女士,你整整独吞了十万国币呢。”
      雁声婉当时的表情充分说明,她完全没料想到对方会杀个回马枪,证据就在眼前,容不得一再否认了,她噗通一下双膝跪地,上手拉住君罗的衣角,以一副小女儿楚楚可怜的姿态向十一王子哀求:“王子殿下!求你放过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求求你千万别告诉光子!她身体不好,会被我气病的,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
      “你先起来再说。”君罗一手把人拉起来,用俯视的角度警告雁声婉:“我虽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清官,但我也不是你什么人,所以不会看在谁的面子上纵容你,但,念你是初犯,只要你把钱款补齐,并写下一封忏罪书,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下不为例。”
      那一瞬间雁声婉小小的眼睛里闪过各种盘算,从惊恐的逃离,到忍辱负重再伺机反扑,全都一点不落的钻进了连接着敏锐思维的君罗的双眼,不过设计师女士显然没发现这一点。
      她踟蹰了好一阵,才慢吞吞的答应,用相对来说相当迟缓的速度将钱款尽数补齐,还上交了一封字里行间都充分流露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忏悔书。

      相夫光子一脸怒色的捧着雁声婉写下的忏罪书,一字一字读得仔细,两只手不住发颤。
      “我食言了,她本来不希望我告诉你的,但是我以为……她还会再犯,所以如果相夫女士肯说服她,这封忏罪书,就还给她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替我的朋友瞒下这件事,我会说服她的,不过这封忏罪书,还是先放在你这吧。”
      ——或许,以后还用得上。
      她离开财务内苑,转头去了雁声婉那里,听说她每天都跟皇城里的女子们有说有笑,四处逢源,相夫光子仿佛看到了昨日流连凝光城的寒苇裳。
      见到的时候,雁声婉正跟女官利敏热切攀谈,那驾轻就熟的交际技术,连她这个久经政坛、商场甚至于杀场的“老手”都自愧不如,果真是有寒苇裳的影子呢,难怪她俩才相见恨晚,异常投缘。
      “雁声,我有话想跟你说。”
      雁声婉根本不看她,当面把求助的目光投给利敏,利敏一派掌握内幕的高深姿态,反用眼色示意光子先到一边去陪她说说。光子轻挪脚步随利敏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站好,见对方乌云密布的面容,自己也笑不出来。
      “有传言说相夫小姐最近的行为有失分寸,就算是王妃的人选你现在也还没有成为,怎么可以对火之国的国事指手画脚?”
      光子保持沉默,虽然对方的态度很让人窝火,但她似乎处于理亏的一方,不便多说。
      “你知道‘干政’的罪名会给你带来什么吗?”利敏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些,然脸孔依旧严肃:“会让你失去成为王妃的机会。”
      相夫光子提醒自己不能表现的满不在乎,于是用谦虚和顺的音容向利敏保证:“我下次会注意的,敏姐。”
      也许是错觉吧,有那么一瞬光子从利敏眼中捕捉到的,是对这份担保的失望和不满,但她当时没有思考那么多,全当敏姐是在对她这个“新人”谆谆善诱。

      很多事态在朝下坡路发生并发展的时候,是没有预兆的,好比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忽然顺着地表裂开的缝隙掉下去一样,始料未及。
      那个入秋的夜晚,正披了厚外套准备乘隧道回到光域的相夫光子,在咛咛破门而入大声汇报后,选择了停留。大王子逮捕了君罗,斥责他犯下“包庇纵容”之罪,并声明雁声婉是他这位储君故意派去试探新官品格作风的,想不到十一王子这么“经不起考验,收了赃款就随便包庇不熟悉的人”。
      相夫光子有一种天空裂开缝,丢一条炸雷正好劈在她头上的痛感,如果她没失去记忆的话,她记得那天被敏姐训斥后,她苦口婆心对雁声婉劝了许久,而当时,雁声婉也确确实实答应了,难道……都是在骗她的?
      始终坚信的“一个人总会洗心革面”的观念,随着爆炸的意识,迸裂成残片。
      这是相夫光子对雁声婉,最后一次相信,也是最后一次失望。

      相夫光子以为,这辈子除了自己有过那种遭遇,应该不会再看到其他人碰上相似的场面了,什么人人喊打,围观叫骂,虽然当下发生的情况没有那么糟,但王室们犀利如刀的眼神也在无情凌迟着炎之君罗的感官,相夫光子几乎能够感到空气无声的颤抖,而众矢之的十一王子殿下,却异常冷静的站在某皇城广场中央,面前是王椅上睥睨傲视着一切的大王子炎之君幸。
      大王子推开身上依偎的美人,拾起一支烟来抽,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把嘲讽目光免费奉送给帝恒:“这就是帝恒王子相中的人啊,你识人的能力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这样的难堪,想必在帝恒的人生中绝无仅有吧,咛咛虽然话多,但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讲述中的炎之帝恒,由于对自身要求非常严格,所以几乎不曾犯过错。而此刻,他显然成了罪人的一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炎之君罗,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失了王室的颜面,弟弟啊,别怪大哥无情了,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领导人,本王子必须做到一视同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君罗呼吸平静,不卑不亢,就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一样。
      “好,那你呢?”大王子斜睨着帝恒,口吻带有威逼意味。
      帝恒只是静静微笑,完全没有被羞辱之后的愤怒和不平:“大王子已经做出决定了,就无需再问帝恒了吧。”
      “好,把他拖下去打。”
      字句简短,引发的效果却是空前绝后的,大王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差人将十一王子按在地上,实施百年前火之国王室内部才使用的杖刑,因为后代的国主们觉得“伤体刑罚”太不人道,因此早早废除了一切从□□上折磨过失者的处罚。而当今国主的嫡子,最尊贵的王子殿下,却首开先例当众宣称要使用杖责,严惩自己的亲兄弟。
      相夫光子看不下去了,先不说大王子的凶残不仁,她不明白,为什么知道内情的帝恒也随之任之?他不是少数敢和大王子对峙的勇者吗?
      脚步刚刚踏出,就有人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臂,是帝恒,在最关键的时候阻止了她,导致下一刻她就听见了棒击的声音。
      炎之君罗趴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承受着□□的哀鸣,脸孔疼得发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王室里开始有人发出赞赏的声音了,那一抹夹杂在其中的臃肿身影,适时逼入相夫光子的视线,她甩开帝恒的牵制,往雁声婉嬉笑的方向走去,无视众女眷惊诧的目光,连拉带拽把雁声婉拖到了无人的角落。
      “不要跟我说不关你的事,那封忏罪书我看见了,你为什么反口覆舌?”
      “你看见什么了?拿出来啊!空口无凭的威胁人是没用的!”雁声婉眯了眯小眼睛,一副对眼前之人排斥至极的模样。
      “你简直无可救药!我一次又一次想要救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救我?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清高了!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是救我?我用得着你救?”
      “你是我的朋友,不是仇人,我当然是为你好!可你没有一次听我的,你现在弄成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
      “哦!如果我成功了,就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成功就是我的责任是吧?你倒挺聪明的呀!你真这么好心!怎么自己独享富贵?你给我个官做呀!你敢吗!你舍得吗!?”
      “你跟那些整天想着不劳而获的人有什么区别!我给你考核的机会!可你只想一步登天!”
      “你们上主不也是一步登天吗谁也不比谁高尚你就别恶心我了!别在我面前装正义了行么?”
      “我在你面前装正义干什么?我真想装跑到大众面前去讲这些行不行?犯得着私下里这么苦口婆心?!”
      吵到最后,两人依旧不欢而散,其实相夫光子料到了,她和雁声婉的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君罗被大王子派人草草抬回竹屋,连创伤药都没留下一瓶,这座城里,似乎也没有谁去真正关心这个人。
      相夫光子从帝恒那里拿了伤药,又叫上男孩子桔梗长歌,在回光域前特地去探望君罗,王子苍白如纸躺在床上的样子,像一个久病缠身的贵公子,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淡淡的打了句招呼。
      “长歌,你替他上药。”说罢,光子背过身去,忍不住质问虽有王子身份却无王子尊严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解释呢?你当时完全可以拿出雁声婉的忏罪书。”
      “懒得解释,就算说了也不会被相信,那还不如不说,至于忏罪书,有大王子在,真的也会说成假的。”
      “所以呢?你就这么任由人欺负?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解释了或许就不用挨打,真搞不懂你!”
      随后她听到穿衣服的声音,该是药已经上好了吧,一转头,人就站在身后。
      “谢谢你来看我,不过以后,你们还是不要管我了吧。”
      “你说什么?”
      “我已经被大王子盯上了,他不会放过我的。”说到这,他有意无意的顿了一下,目光辄便移到别处,声音愈发轻淡:“不要会错意了,我不是在担心连累谁,只是不想亏欠别人罢了。”
      “其实,你根本就是打算自暴自弃吧?”看他跟毫无斗志可以划等号的黯淡神色,相夫光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确,我和你没什么交情,更没什么关系,一定要说的话,或许就是相互利用这么难听,但是,既然你是被我跟帝恒拖下水的,我们就绝不会不管你。”
      “呵。”听后,他凄然一笑:“不会不管我?你是说真的吗?”
      光子僵了一下:“……如果你是说,今天我们没能出手相救的话……”
      “都说别会错意了。”他的脸因背上的伤口而满是汗水,眼角眉梢的淡漠倒纹丝未变:“不管是谁邀请的我,最后迈出这一步的都是我本人,所以论起来也是我自作自受,我不需要你们来救,说我浑浑噩噩也好,窝囊无能也罢,我的确想逃离争斗的漩涡,但是不行的话,我也不介意认命。”
      不想死亡,也不畏惧死亡,不想争斗,也不拒绝争斗……这种类型的人,当真是生平不多见啊,相夫光子和他一番话谈下来,有点啼笑皆非,听说十一王子因生母身份微贱而活在众多兄弟姐妹的阴影中,他本人不好名利,每天都保持最透明的状态。
      可这个人,毕竟是自己拉下水的,出于道义和良知,相夫光子都不能对他的生死坐视不理:“你是想说你天生比大王子微贱,所以即便任人宰割也无所谓吗?你是想说你的力量不如大王子,弱小的事物就该乖乖认命毫无翻身的办法吗?你现在没有死吧?没有死就代表一切还有机会!他扑过来咬你你不会躲吗?你当初隐居不也是为了保住性命吗!你说你要为了你的母亲而活!就是为了等待死亡的那一天才喘气的?别人还没等轻贱你,自己就轻贱自己的话!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慷慨陈词,换来更多的则是君罗的不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我说了,是我和帝恒把你拖下水的,为了我们自己的良知也不会弃你于不顾,帝恒他也很关心你,所以让我带药过来,他还在那边跟大王子周旋……君罗,我没有任何资本要求你答应我,那么我只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拜托你……不要放弃。”
      ——因为放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是,我和我热爱的国家也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