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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2、Chapter 0692 ...

  •   第一场早雪,降临在落木萧萧的十一月,纯白无垢的绒絮铺地成毯,被灿灿的日光一打,亮得刺眼。
      凝光城医疗院里结束了半日的混乱,不少伤员还在全力抢救之中,看着化羽的医疗队忙进忙出,周遭的伙伴们忧心不安,相夫光子如画的眉目被灰一样惨淡的色彩覆盖,满腔的罪恶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尤其想到在袭萱之后,可能还要面临接下来的“失去”,她就心如刀割,咽头发甜。
      笑霜轻轻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暗红的衣袖,露出一个可人的微笑:“姐姐,大家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她蹲下身,把全世界最接近雪的纯净拥入怀中。放心?如何放心的下?袭萱死了,余下的副使几乎全员重伤,竭力抢救也不见丝毫好转;奇斯尼替她当胸挨刀,虽然被及时赶到的叶大人勉强暂保性命,但听说,只差半厘米,就伤到奇斯尼心脏的重要动脉了;海蓁子瞳术使用过猛,至今躺在床上昏迷;连碧姐都在遭遇迦络控制后,强迫自己被封印,到现在面无生气的在无尘居里沉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相较之下,伙伴们口口声声关心询问的腿伤,显得是那么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叶走过去,手轻轻搭中光子的肩头:“好歹吃些东西,如果你再垮下了,不是让这里的局面更糟吗?”
      “叶大人,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用天水之露的术和药物,以及毫不吝啬元能的释放,奇斯尼必死无疑。如果不是你带着扉梦之寻前去救援,怕是连顶替雪薇的云罗风树也难逃此劫。
      千言万语化作感激的泪水,相夫光子哽咽着说不出话,叶则理解的坐到她身旁,缓声轻语:“听着,光子,作为一个元术师也好,作为一个国家的统领也罢,面临死亡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尽管痛心,但活下来的人,也还是要坚强的走下去,或许会有动摇,会有犹豫,但目标和结果是永远不变的,它就摆在你的前面,起步的越早,抵达的就越快。灰心丧志不会改变任何现状,但重新振作,却可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光子有些错愕的望向讲出这些话来的叶大人,满满的受宠若惊之感。
      “再说,在里面抢救的人之中,并没有证实哪一个就一定活不下去了啊,一切还有转圜的希望,你不要自己先意志消沉了。”叶露出罕见的微笑,透过那一贯冰冷清秀的脸,有充沛的暖意流出。
      “可是……从容和沙诺体内的力量已经被暗之门抽取了,就只有我……如果不是叶大人和寻大人赶到,我现在也一定躺在里面……可是……为什么最先抽取的不是我呢?”
      由于扉梦之寻的土遁术摧毁了整座独山,叛月对修罗道的解封不得不被迫中止,连同暗之门一并消失后,叶和寻在废墟间找到了昏迷中的几个人,当中,拥有人间道全部力量的欧也从容及畜生道蓝狐的沙诺已经被取走了体内的“钥匙”,相夫光子尽管幸免于难,但腿伤未愈,又一股脑挥动数拳,以至于形神俱疲,缓了好久才醒过来。
      “别想这么多了,来,喝点牛奶。”叶从弟子雪薇手中接过一份送来给众人的早餐,端到光子前面:“打起精神来,不管怎么说,活下来,就是最重要的。”
      光子勉力点点头,强迫自己喝了半杯牛奶,却怎么都吃不下丰盛的甜点。
      云罗风树从无尘居的方向赶来,刚刚踏进医疗院,从从容和沙诺的抢救室里传出令人惊喜的讯息,他们两个……已经恢复生命迹象了!这意味着,即便失去了钥匙的力量,他们也还是可以活下来!
      相夫光子兴奋不能自已,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顶,她奔向亲自参与抢救的风扬化羽,迫不及待的催促:“真的吗!他们真的没事了吗!”
      “光子,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眼里还保留着惊讶的化羽忍不住喜笑颜开:“虽然体力透支,精神也遭受了摧残,但是,身体的各部位脏器都没有受损现象,在我看来,他们只是过度疲劳,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这真是个惊世大消息!寄宿体被抽离钥匙力量后就会‘死亡’的传闻原来是个误区?”桔梗木茉喜极而泣,泪花晶莹的点缀在她嫩叶般明丽的眼眸旁。
      “看来是的。”宁日潇从一侧走来,把剖析结果公布给大家:“一直以来仅仅是传言,所谓的寄宿体死亡,大概是在筋疲力尽之后直接被暗之门开启者杀掉灭口,也就是说,并没有任何人看到过,被抽离的寄宿体会因为这样就死去。”
      “早知道,就不让海蓁子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了!”至今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小婉敲打自己的脑袋,恨不能代那个蓝发女子受罪。
      “好啦,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去告诉碧姐吧!”芙菱的雀跃声虽然欢喜,却一瞬间冷却了现场的温度,结冰一样的凝固状态让她当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错误,立马双手捂嘴,灰溜溜退到角落里去。
      “我去看看碧姐!”若不是这边事忙,那边又有人照看,相夫光子绝对会第一个冲到碧玉宫,心里记挂着奇斯尼和全员的安危,但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那悲悯的容颜。
      “我刚刚去看过了,晴尊大人虽然被封印,但仅仅是知觉和意识上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云罗风树宽慰的拍上光子肩膀:“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可我还是想去看看……”光子双唇发颤,泪眼婆娑的仰视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云罗风树:“陪我去好不好……”
      “走吧。”云罗风树扶住她脆弱到发抖的双肩,不由分说原路折回。
      “女人的眼泪就是男人的罂粟啊……”
      “蠢蛋哥哥,你又在想象弥月公主怎么哭着求你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兄妹连心啊你这蠢蛋!”
      “我怎么会有一个叫自己哥哥蠢蛋的妹妹!”
      “因为你就是蠢蛋,怎么看都很蠢!嘿!”芙菱扒下眼皮气也俊,一个转身撞在左元队长身上,登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对不起!队长大人!我不知道是您!”
      “没关系啦,别这么紧张。”左元天捕笑着挥挥手,径直走到化羽跟前:“情况怎么样了?”
      “除了从容和沙诺脱离险境外,其余人的状况也在逐步稳定中,只有奇斯尼……情况不太乐观。”光子离开后,化羽才忍心道出这一事实,眉心一点银十字,随着她蹙额的表情蒙上了一层沉重的暗光。
      “我进去看看。”脱下风衣外套,左元队长直接走向奇斯尼的抢救病房。
      “我就知道!左元队长最好了!其他那几位不是漠不关心就是把碧姐封的到现在也醒不过来!”芙菱愤愤不平的撅嘴,小婉拧了她胳膊一把,才止住她的口不择言。
      “不对哟。”左元天捕忽然驻足的动作让两个姑娘活像触了电的猫,发根通通竖起,好在妙手仁心的队长大人侧颜一笑,道出的话语极其温和:“就是佐银让我来的,这边差不多以后,我就去晴尊那里。”

      无尘居内,折苏和白颜一直尽心照看着昏睡中的晴尊;夏蔓绯镇守门外,好像把这里当成了凝光城之外的地方,需要处处戒备和提防;琉璃子在灶前烹煮国主醒来后需要服用的补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锅底跳动的火苗。
      也许是众多的诚挚感动了上苍,也许是积德行善所得到的恩泽福报,玉灵碧在相夫光子刚刚坐到床前不久,悄然睁开了那双色彩澄净的眸子,浓郁的翠光仿佛包含整个银河的星空,令目睹者为之着迷。
      感受到异样的光子连忙凑近仔细端详大姐的情况:“碧姐?你醒了?”
      “水无痕迦络不在了……”
      许久之后,人们才知道,玉灵碧凭借自身的强大意念生生逼退了迦络,以不同寻常的力量给予术法界先辈强烈的震慑,那是迦络第一次在云瞳之术上领略挫败。
      “尽呢……”她紧接着问,目光茫然的徘徊在天花板上。
      “诶?”
      “啊,我……我是说,水无痕尽他怎么样了?”
      “谁知道,那种人死了才好!”光子愤然的咒骂,早把天魔教上上下下视作一体了。
      在光子的搀扶下起身,语速飞快的追问不断:“大家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我睡了多久?有没有影响工作?……”
      光子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确切的说,哪一个,她都无法拿捏准确的答案——因为任何回答,都等于是在大姐的胸口上戳刀子,望着她惨白的脸,相夫光子实在不忍。
      “晴尊?竟然自己醒了,不过依照佐银的吩咐,我还是要帮你把封印解除了才行。”左元队长这时候走进,立即激起光子眼中的涟漪。
      “左元队长!奇斯尼他怎么样了?”
      “他伤得太重,虽然目前看来没有生命危险,但随时都有可能生变,还要继续观察,现在还处于重度昏迷之中。”
      “光子,回去看看他吧,他最惦念的人,就是你了。”
      相夫光子含泪冲玉灵碧点头,起身,飞速离开了无尘居。

      如果连左元队长都束手无策,相夫光子不知道,还拿什么希望去寄托这份渴求?守在奇斯尼的病床前,她专注的打量伤者苍白的面容,眉端微锁,双眸紧闭,好像再不想醒来看到这个世界一样。她忽而萌生恐惧,逝者已矣,难道要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生者从面前消逝吗?
      怎么……这么软弱,这么没用,这么无能啊……这样的自己,究竟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能给这里的伙伴、天下的人们带来什么?
      相夫光子只记得,她带给他们负担和痛苦,在家庭战争喧嚣于世时,不明真相的人们议论纷纷,知晓内幕的同伴提心吊胆……而她,在爱和恨之中纠结煎熬,消极毁灭。
      “光子,我们问你半天话了,你怎么不理我们啊……”芙菱委屈的撇嘴,晃晃她的胳膊,还是没反应,金发姑娘怒了,抬高声量在她耳边呐喊:“相夫光子!你的意志是玻璃做的吗!这么容易就碎的稀里哗啦了?”
      这么一吼,红发倒是听得真切:“不止是意志,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引以为豪的能力,也是玻璃做的,我突然觉得,以往那个走在路上抬头挺胸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可悲……竟然从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伙伴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能这样无能为力……”
      “这样讲的话,我们所有上主都有责任啊!我们负责支援,却没能来得及阻止迦络对大家动手!你如果要怪……就连我们一起骂吧!因为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言罢,芙菱大哭着坐到地上,任谁拉都不起来。
      凄厉的哭声,终于从某个角度,击破了她关闭的心门,起身,蹲下,把嚎啕大哭的人儿抱进怀中,忍住痛哭的冲动:“对不起,芙菱,我只是害怕……如果你们再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活下去,事实上,现在的我已经……”
      “那又怎么样!”芙菱一边抽泣一边喊话:“生死有命!就算明天死掉的是我,我也不希望你们难过啊!你们难过,就算我死了也会心不安的!你想让你的朋友死上加死吗!”
      光子的眸缓缓睁大,仿佛遭当头棒喝一般瞬间清醒,是啊,芙菱说的没错,自怨自艾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而丝毫不会给己方带来益处,她何必做这样的赔钱生意?何必在原有的悲伤上浇注更多的痛楚?
      “谢谢你,芙菱,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抱着她一同起身,用力握了握这双落满泪水的手。
      “啊!奇斯尼醒过来了!”芙菱隔着未干的泪雨看到床上一双开启的眼帘,失声大叫。

      奇迹般的苏醒,相夫光子一时间怔在那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奇斯尼伸出手来,无声的唤她靠近。
      氧气罩拿开,她听见属于他微弱的喘息:“是不是有人……替我做了全身检查……”
      原来第一个担心的是这个,光子挣扎着点点头,很快强调:“不过你放心,是我替你检查的,别人没有插手。”
      “诶?是这样吗?”芙菱懵懂的歪歪头,望天状回想。
      “我都知道的。”他轻声打断:“能替我把大家都叫过来吗,我有话想说……”
      叫来的上主并不多,城主们归城做事,少主们奋斗在漫长的会议中,最后来的人屈指可数,却也足够站满整间病房了。不知为何,相夫光子竟暗自松了口气,就好像她预见到了……奇斯尼将要脱口的言论。
      尽管在意料中,可真的将那难以启齿的秘密公布出来时,光子还是替他捏了把冷汗,同时钦佩不已,若是自己,大概……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的吧?
      ——
      “奇斯尼”是相夫光子赐予的,而他真正的名字,叫做“Massacre(玛瑟克)”,是正统的天之国白种人。他们家族使用原始动物无性繁殖的方式繁衍后代,每个人都是不阴不阳,不具备男女的性特征,是天生被神唾弃的一族,他们遭到无数的嘲笑,被这个世界排挤在不见天日的角落。
      一千年前,光暗神交战,三古国消失过程中族里的人也风流云散,被放逐到术法界各个角落,死伤无数。在后来漫长的繁衍岁月中,渐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侥幸流落到繁华的地域,苟活下来,因自身异于常人的特征,玛瑟克遭到人们的捉弄,时常被扒光衣裳丢弃在嫌恶的诸多视线中,饱受凌辱。
      他厌恶自己的同时,也最憎恨“不男不女”这几个字,他有女人的纤细,却没有女人的丰满,看起来就是个无阳刚之气的奶油小生,流浪过程中,除了被戏弄,偶尔也会有脑满肠肥的土财主把他抓去意图猥亵,可每次,他都咬破自己的舌尖,吐满口鲜血佯装死去,才逃过一劫。
      ——
      “这就是我的全部,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实,包括相夫光子。今天之所以讲出来,是因为……”他抬眸看着人群中那抹绯红,好像视野里独独存在她一人而已:“有人告诉我,别人怎么看我,和我毫无关系,我怎么活,也和别人毫无关系。一个人的性别不重要,一颗心承载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我以前不理解这些话,甚至恶言相向,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活下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本以为会迎来虚假的安慰,强忍不发的鄙视,可一圈看下来,除了相夫光子眼底充盈的欣慰和满足,其余的诸人,全部都弯起嘴角真挚的微笑,第一个带头鼓掌的人高举双手,很快,这份热烈携着温暖洋溢在这间本是冰冷的病房里。
      相夫光子来到他身旁,手搭上他不再发凉的肩膀,用力一按:“奇斯尼,我们约定了!我也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下次再遇到叛月首领那样子的人,也不会束手无策,强大到再碰上水无痕迦络,也能跟他抗衡!你要负责监督我!”
      “我也一样,光子。”海蓁子的出现无疑为这片欢悦加深了浓度:“比起你,那个男人才更应该是我的目标才对,毕竟出自同一家族,他又做了许多伤害我友人的事,我水无痕海蓁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肯定过……我要战斗,同一切伤害我们的人战斗!”
      “我们也一样!”强大的响应震破屋顶,带着喧天的气势涌上云霄。
      奇斯尼勾动唇角,露出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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