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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Chapter 0395 ...

  •   对着一片黑压压森林抖动翅膀的火炎雀停留在半空里不断重复扇翅的动作,望而怯步。
      相夫光子是被冻醒的,睁眼时自己躺在一张潮乎乎的床上,阳光透过破旧的屋顶洒下稀少的光斑,但四周依旧昏暗暗的,还有草木发霉的气味。这是一间简陋到已经不能被称作屋子的小棚,发霉的茅草堆砌,几缕光线顺着板条稀少的天棚泻下,内壁四通八达流窜着动荡阴冷的空气,显然是个外面下大雪里面下小雪的世界。
      “隐瓴!”她不顾身体的状况勉强起身,也不管这是哪里,她脑海里反复回映着隐瓴回眸一笑的决然画面,急如星火。
      “你身上有伤,毒素还在体内流蹿,等下我会亲自回去找隐瓴,你不要着急。”手捧一条旧被褥的云罗风树赶忙放下东西,前来阻止相夫疯狂的举动。
      “这是哪里?”看到他,光子才稍微平静一些,但肩膀还是冷得发抖。
      正要回答,身后爆响一句凄冷的呵斥:“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靠近她!”明明是严厉的责怪,可光子听起来却觉得来人很是虚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罩黑纱,身披拖地斗篷的陌生女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她现在没办法控制体内的毒,你离得太近会毒死你的!”
      闻言,相夫光子抬起掌心,看到手纹交汇的地方有一团很大的不散印记,浓紫的颜色就跟她脸上盛放的蔷薇一样。她沉重的合上双眼,知道是抑制毒素的力量失控了,赶忙缩到床铺最里面的一角,警告云罗风树:“想让我听你的,就离我远点!”
      “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恢复原状的。”陌生女人的语气平复了许多,淡淡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相夫光子。”虽然这么说,可在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是敌是友还搞不清楚,相夫光子没打算相信她的话,因为她不觉得世界上会有无故得来的好事。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看看这小子。”女人戴着黑手套的指头比向云罗风树:“这里是黑树林,如果没有我给的药,他早就丧命了。”
      光子听罢一怔,黑树林?那个术法界里最可怕连接着地狱峡谷布满毒物的地方?
      “你好好考虑清楚吧。”女人并不强迫她,反而给她时间考虑。
      相夫光子一向吃软不吃硬,反正没什么会比现在更糟了:“前辈等等!好吧,请你帮我……”
      女人沉吟片刻,掉过头来。
      ……
      看着手掌心消散不见的印痕,相夫光子欣喜若狂,跑到屋外意图找棵小草来试,身后女人的一句解释再度令她醒悟:“这里是黑树林,根本不存在除我以外的活物,而你算是特例。”
      “那么,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做事向来凭自己意志做主的相夫光子如今却来征求他人的意见,这令云罗风树感到惊讶。
      “你是着急去救自己的同伴?”几天下来,她时时念叨着部下的名字,焦虑不安的神态把那颗心完完本本的展示了出来。
      “是。”坚定的回答,毅然的神色,对于她来说,耽误这几日,已是不可想象的损失。
      “你留在这里调养身体,隐瓴,由我去找!”屋外的云罗风树缓缓步入,沉着冷静的面容里充溢着决心。
      “你自己一个人?”并非不信任他的实力,而是没来由的心生担忧。
      “没问题的,交给我吧。”
      看着他,回想被一次又一次的挽救,相夫光子的心里装满了幸福的喜悦。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温柔的嘱咐:“……一定要平安回来。”
      抚摸了一次颈下的饰物,云罗风树朝她投来允诺的目光。
      相处的这几日,虽然短暂,可光子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从排斥到接受,以至于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这种有点熟悉的亲近感是怎么回事?仿佛发自本能的接受了什么一样。
      浑身上下裹在黑大而厚重的斗篷里,即便是御寒也不必连额头和双手都遮挡起来吧?还有,为什么她可以存活在黑树林里?还有抵御恶劣环境的防毒药?
      揣着种种不解,她走到屋外,去“观赏”这里的景致。
      没有生命的黑色“树木”不高,可枝叶茂盛到足以盖满整片天空,这些依靠毒气和毒液吸取养分的树木某种程度来讲,就跟她相夫光子一样,属于本物的变异体,平日里射入的阳光极少,都是透过枝桠间窄小的缝隙漏下来的,一到夜晚,更是恐怖似一个墨染的地狱。纯白无垢的冰地在黑树木阴影的笼罩下,完全不见雪色,只有脚心传来的温度不断证实着,这里就是温度保持在零下的寒冰牢笼。
      看不到日落西下、月上梢头,相夫光子回到阴冷的屋子,缩住身子往被里一躲,沉沉的睡了半晌,午夜起身,发现那名救助了她跟云罗的女人,不见了。
      草屋后是一圈乱石堆砌的小院,几杆破烂的竹条样棍子支起一个粗陋的支架,架上搭着看不清颜色的破旧布帘,夜风拂动下,布帘似自然的飘飘舞动,可敏锐的光子却觉得不大对劲……
      那里面,应该有个人才对。
      她小心的走过去,有点紧张的轻迈着步伐。凛冽的寒风化作尖刀撕扯着空气,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伸手不见五指的尽头,幽幽释放疑似鬼火的蓝光。
      突然,布帘再度掀起,幽暗的夜光终于明晰的为她眼前勾勒出一幅场景……裸露的背脊,参差纵横着粘稠模糊的血肉,无数伤疤交汇到一起,就形成了腐肉满身的视觉冲击,背脊,接下来是双腿、手臂,然后……那张眼珠几欲掉出眶来的脸上,焦黑一片的腐肉块块垂掉,深可见骨。
      这幅骇人的场景令相夫光子不寒而栗,她很快清醒的意识到,布帘后面这名腐肉全身的女子是谁。
      “被你发现了啊。”帘后的声音非但不恐怖,还异常的温和。
      它洗刷了光子心中的犹疑和不安,让她的眼,在渐渐中恢复空明冷静:“对不起,前辈,我无意冒犯,只是……”
      “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能在死前遇到其他的人,也算是我的运气,相夫光子,不介意扶我一把吧?”帘后细微的摩擦声停止,女人伸出一条面目全非的胳膊,隐约可以看出前端是五指并拢的手掌。
      相夫光子毫无迟疑,走上前去抓住那只瘆人的手。
      她听到女人笑了,轻柔缓慢,像一汪流向远方的泉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明光熠熠,潋滟动人。
      “前辈,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相夫光子提起一只破了边沿的木桶,她为女人擦拭身体,却发现黑树林里只有被毒染的发黑的小溪,以及脏臭的抹布,这样的生活条件,难怪前辈的身子会感染。
      “不必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女人疲乏的长叹一声,仰靠在随时可能会坍塌、在风雪中飘摇欲坠的屋壁,慢慢合起了眼睛。
      “可是,我需要打些干净的水来,顺便找两块干净的毛巾,前辈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先洗洗干净,我再带你出林去治病,我认识两个非常厉害的医疗专家,相信有她们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光子不肯放下手中的桶,坚持走出黑树林为这个到现在为止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人服务。
      女人沉默了半晌,有些欣慰的回答:“那么,总不差这一会,陪我聊聊天,好吗?”
      “……好吧。”相夫光子终于放下木桶,蹲坐到床边乖乖等候她的倾诉。
      “你一定觉得好奇,为什么我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嗯……”
      “我……是风之国风氏家族的族长夫人……本来,是这样的。”至此,一声长叹。
      相夫光子安静的聆听,她知道这个女人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往。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那里良姰,她是从国外来的,到风家打工做女仆,她的女儿在花之国打工,母女两个分隔两地,她不断对我们说,她想念她的女儿,已经到了彻夜难寐的地步,为了这个理由,她博取了风家上下的怜悯和同情,尤其……是我的丈夫。”说到这里,风氏夫人的声调里竟出现了哽咽。
      “然后呢?”
      “我发现丈夫越来越亲近她,虽然不那么明显,但我还是察觉了,终于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在我的房间里亲热,当时我为了商务出外奔走,家里独留他们两个,也正因为这样,给了他们通奸的机会!”
      虽然身体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可光子还是看到了她握紧的拳在微微发抖。
      “一直以来,风鹤都是个随和温柔的人,可是在那里良姰的撺掇下,他居然答应把家产分她一半,这种荒唐的事如若传了出去,我们风家的事业势必受到牵累,我坚决反对,也由此遭来了杀身之祸……大概是怕我揭穿他们两个的奸情,那里良姰提议全家来冰之国度假游玩,让我也一起去,我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耍什么花招,没想到,丈夫完全不去怀疑那里良姰的险恶用心,致使我被那个女人,从黑树林边的悬崖上推下去!”
      听到这里相夫光子呆掉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的引人生恨,令人发指!
      “黑树林下面是地狱峡谷,我有幸落入毒池,免于粉身碎骨的结局,但是……那里的毒性太大,很快就烧坏了我的皮肤,我在谷底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只记得醒来之后自己被冲到岸上,还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大概是昏迷期间毒素侵入体内,当我醒过来以后,反而不惧怕那里的毒物了,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顺着山涧的唯一一条陡坡向上爬,正准备远离黑树林回到风之国去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离开这片毒区了,仿佛需要时刻汲取养料一样,我必须留在谷底或是这里才能存活,几经尝试,我发现黑树林更能让我适应,只可惜,我的身体还是日复一日的衰弱,腐烂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愈发严重,到现在……已是病入膏肓了……”
      言语中,百感交集,憎恨、痛苦、留恋、绝望,所有会引发心绪波动的感情,从那双早已产生了异变的眼瞳中流出,全无遗漏。
      “前辈,您不要着急,我也是毒素的受侵者,可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有一种方法叫做‘洗毒’,我想……”光子的劝慰还未讲完,便被她打断。
      “来不及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在血液匮乏身体急需能量补充时,让毒素有机可乘,但如今你已与毒融为一体,只要力量把持住了,就不会再发生溃疤发作的事情,可我,长年累月在这不见天日的黑色树林里饱受侵蚀,顶多是苟延残喘的能活一日是一日……光子,我……能在最后的这些时间里,请求你帮我一个忙吗?”
      “前辈请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请帮助我,照顾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信子……信子,请你帮我找到她,我唯一的牵挂,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我活下去的动力……”说到这里,她终于悲泣出声,带着痛苦与绝望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尽管……咸咸的泪水划过脸部的伤口时,是那么的刺痛入心。
      “前辈!你说的是那个风信子吗?来自风之国,大概是这副模样。”她用仅有的笔纸潦草的勾出人脸的模样,让女人在震惊之中泪水盈满眼眶,如果不是面容全非,她激动到难以附加的神色一定会更明显,纵使是这样,她依然喜悦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感谢老天给予我恩赐!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相夫光子难过的敛起眉梢,心脏处像被什么勒住一样,窒息难熬,她感觉泪腺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
      ……
      “就是这样的,我和风信子虽说不是很熟悉,但也算投缘,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的亲人。”她忍住泪水故作平静的讲述了她与信子从相识到相处的经过,看着女人越来越喜悦的神采,她觉得,她出现在这里是对的:“前辈,你不要担心,也不要着急,我现在去打水,帮你清洗身体,我想云罗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光之国,我带你去找信子!”
      “不……已经来不及了,感谢你的好意,光子,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风氏夫人带着绝望的语气缓缓诉说:“请你答应我,让信子成为一个自信勇敢的人,我太了解她,她善良恭顺,懦弱胆小,凡事只知道忍让,与曾经的我是那么的相像……可是,我这一生已经定型了,她才刚刚开始!除了我,她身边再没有能托付的人,所以,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让信子彻底蜕变吗?”作为术师,她接受并执行过许多委托,作为上主,她也有把握办好任何一件大事,唯独“创造一个人的自信”,是她从未涉猎过的领域。
      “她从小就经常被人欺负,家人、同学、朋友,甚至是后来的同事,那些骨子里卑微无能的人,才专拣软柿子捏,真正的强者,只会追着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挑战,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强者’呢?”叹息过后是绵长的哀思,似有数之不尽的离愁别绪:“然而,我相信,你是为数不多的强者中的一员,你很尖锐,却不会把针刺向温良无害的人。”
      “好吧。”相夫光子把头一点,语气肯定:“我答应你。不是因为这几句赞美的话,而是你救了我,我亏欠于你。”
      “谢谢……”一直凭借意念跟回忆维持精神生命的女人,在弥留之际念着女儿的名字,最后,她含笑而逝,毕生的所愿也算有了着落。
      看着垂到被褥上僵冷腐坏的手,相夫光子狠狠的合起双眼,用力让泪水倾泻而出,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不至于对此人产生亲人一般的感情,但是这份对女儿的爱,对逝去的美好之物坚定憧憬的态度,却使她深深折服。

      背着满满一包食物,以及干净的日用品和两大桶清水,云罗风树走了许久,终于回到了黑树林的最深处——那间茅草小屋。
      然而,刚刚踏入门口,便听闻了前辈病逝的噩耗。
      相夫光子把风氏夫人生前使用的东西包裹在其中一条被褥里,另一条则裹住死者的身躯。她一脸沉重的转头面向云罗,眼角残存着未干的泪滴。他哀痛的垂下了眼睛,说,是前辈主动收容了无路可去的两人,还拿出珍贵的防毒药帮自己活命,没想到短短几日,得来了这样的结局。
      “她是带着幸福的微笑死去的,因为心愿有了寄托,也相信终有一日会实现,所以……了无牵挂的走了,她生活的十分痛苦,逝去……于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表情明明带着极致的哀痛,相夫光子却想用笑容送走信子的母亲。
      冰雪交加的一夜,在寒风肆虐的树林外,他们架起火堆,祈求神明将无辜善良的魂灵带往天堂。
      ……
      云罗说,他挖开了坍塌的山石,并没有看到隐瓴的尸体,山洞的入口被层层岩石堵住,无法进去。至于第二战神跟“魔姬”,早就无影无踪了。
      火化了信子的母亲,带着逝者的骨灰,气色好了很多的相夫光子与连日来陪伴在侧的男子一起步出黑树林。
      “死去的人,我无法挽回,但是生死未明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会于这个人间与我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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