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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Chapter 1212 ...

  •   近来,春水绿阳经常出入赫翼落发修行的那座白月庵,听那里的师傅们讲经参禅,她原就是个不与世俗为流的“异类”,当初加入天地盟,也只是为了逃避春水家的身份,然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一个从来没考虑和奢望过的地方停留这么多年。
      那时候的一场梦,让她忽然发觉,与青灯古佛常伴、看红蓼花深寂景的日子,是她最向往的安宁。
      人奇则清,人僻则净。千刺曾经不能理解这种人,觉得他们举世难容,格格不入,可时至今天,他也在一瞬间顿悟了许多从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明天,我就要走了。”他坐在白月庵的小堂里,对着面前静静斟茶倒水、一脸平寂的绿阳说道。
      “啊。”她也只是淡漠的应了一声,毫无意外。
      “你打算,后半辈子都留在这里吗?”
      “不知道。”
      “大概从此以后,我就要跟所有的人天南地北了。”
      “呵。”
      千刺居然能从这个绿阳嘴里听到笑声,他故意把眼睛睁得溜圆:“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你今天是专程来我这里伤悲春秋的吗。”笑了一声后,绿阳很快恢复清冷的本貌,手中茶气清冽甘香,淡雅宁人。
      这个浅色调的女子,对待什么都是淡淡的,清清的,比之当年入目时的冰冷孤傲,如今的绿阳,更像是一个俗世的女子。
      “你就没发现,你和最初来的那两年不一样了?”
      “有谁又和最初的自己一模一样呢。”静静的叹息,垂眸,似笑未笑间,她已起身步往佛像那里,虔诚的进香参拜。
      千刺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那个自己,独身一人,却全然忘了孤寂为何物,当一个人心如止水,当一个人洗净铅华,那么他距离四大皆空,又剩下多远呢?
      人生憾事十有八九,他最大的遗憾,却是看懂那颗心的时候,太迟太晚。
      他没有使用便捷的涡流直达姐姐那里,他只身上路,远渡重洋,最后登陆在冰国的域外雪原上,当时下着不合时节的鹅毛大雪,他忘记戴好兜帽,步履蹒跚的行走在深厚松软的雪层中,百里之外,有他的归处。
      火之国有千年墓葬群,光之国有国都墓园区,在遥远的域外冰原上,也竖起了一座宏大的陵寝,它被后人们称作“光帝陵”,据说,地宫下安葬着一对生前恩爱的夫妻,两个人都背景显赫,贵为王室。
      这一年开始,千刺成为了光帝陵的守陵人,那巨大的水晶棺椁里,封存着光之国第四代国主玉灵碧,她的容颜透过棺盖仍可观摩清晰,年轻如生,宛似熟睡。在她的旁边,还葬着一个男人,那是她毕生的最爱。
      不论花费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千刺发誓,一定会亲手盖造出,属于她姐姐的“沉睡之所”。

      千刺离开的一个星期后,苍棱和荆棘也陆续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他们一个成为了铁匠,此后靠着打铁卖刀度日,另一个去当了牧羊人,过着平淡朴实的生活,也有人说,从来没看见过他俩,他们大概,也和后来的这个春水小姐一样,剃光了头,远离红尘俗世了吧。
      世事无常,有人孤芳一世,视名利为粪土,明明唾手可得却从不珍惜,也有人执着功名,信利益为神明,挣扎大半生却一无所有。
      她本就是个来时无声,去时无痕的人,落发为尼,是决定也好,是远虑也罢,她都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当芙菱再次看见她的时候,绿阳,已经更名为“净尘”,是这白月庵里的修行者了。一身缁衣,神容宁静,挑了毡帘跃出身形,竟像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芙菱看着她手中提拎的火烛灯,看着白月庵里远离尘世的一切,长满绿苔的球形圆口粗糙石缸,里里外外落着不合时节的火红小枫叶,然而这种灼烈,点不燃绿阳眼中的生机了。
      芙菱什么也没说,只冲她恬静的一笑,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属于春水绿阳最好的结局了,从一早开始,她就不适合生长在纷扰的俗世中。
      芙菱这次出来,没有要洛紫星涵和她同行,即便那个家伙唠唠叨叨一定要跟着,手腕的断截处已经开始结痂了,那种痒中带疼的感觉,一直像爬在芙菱心口上的蚂蚁,让她难受,煎熬,却难以启齿。
      她,已经不希望拖任何人的后腿了,更不希望所剩无多的家人们,还要为了没用的自己操心伤神。
      “绿阳出家了,苍棱、荆棘、千刺都走了,哥哥马上也要去冰之国了……那下一个,还会是谁呢……”芙菱嘴里念着,心里想着,一个不留神,踩在西瓜皮上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芙菱姐姐!”北迢界一个滑步蹿到芙菱跟前,慌不迭地道歉,并把西瓜皮迅速捡起:“我正在练习瞬术,不下心就……你没摔到吧!”
      “你呀!”好在有惊无险,但芙菱还是惊了一脑袋汗,她伸手戳戳北迢界的脑门,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毫无怒色:“玩什么不好,乱丢西瓜皮!”
      “我是在拿这个练习啊!”北迢界兴冲冲的挥了挥三角形西瓜皮:“师父说的,想要短时间掌握瞬术,就要突破极限!于是我就想到这招啦!一下子将西瓜皮丢远,然后我什么时候一下子蹿过去接住了!就算办到了!丢的越远!接住就表示我的瞬术越厉害!对不对!芙菱姐姐!”
      芙菱想了一下,颇为赞同的点头:“是个简单快捷的办法,你小子还挺灵光的!”
      “名师出高徒嘛!哈哈哈!”北迢界呲牙大笑,乐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那你这‘高徒’,知道自己的师父要走了吗?”席地而坐,芙菱无拘无束惯了,就算这里都是荒凉的野草,她也不嫌弃。
      “什么?”北迢界愣住,显然在状况之外。
      芙菱于是把哥哥也俊要带妻子儿子回冰国去长住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者无意,听者可就站不住了,将西瓜皮远程射入垃圾桶后,风一样的跑远了。
      “这小子……真是行动力迅捷啊……”芙菱望尘莫及的感慨,遥想当年,她也算是北迢界一类的精神旺盛者吧。
      北迢界对瞬术的拿捏还不是很熟稔,他干脆采用最踏实的速跑方法,一溜烟火冲到新皇城的外门边,当时,纳连也俊正搀扶妻子上马车,察觉到背后跑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孩子,慢吞吞的回身。
      “我当谁呢,原来是你小子啊。”
      “师父,你要去哪?你还回来吗?”
      也俊走向自己的徒弟,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小子的师父了,从那天揍了小家伙一顿开始,一切进展似乎就稀里糊涂的:“师父要带着老婆孩子去探亲,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可说不准咯!”
      “师父,阿界还没跟你学着本事呢……”北迢界委屈的低了低头,说话的动静也愈来愈小:“阿界还有很多东西,想跟师父学……”
      也俊看了满眼不舍的小徒弟一会儿,伸手往其头上敲了一拳,听到他吃痛的“哎呦”,又用手指捏了捏他的小圆脸:“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摆出这种弱者的表情吗?再这样我揍你哦!”
      “师父……”
      “好啦,别哭丧着脸,师父又没说不回来,不过想长期当我徒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现在的水平是不行的!”
      “那阿界要怎么做?师父才肯留下教我?”北迢界扬起水汪汪的眸子,那里面充满了希望的光辉。
      也俊打从心底不忍心伤害这样一颗纯洁的小水晶,可作为一个师父,作为一个男徒弟的师父,他不能把对方当成水晶,只有当成金刚石,反复磨砺击打才有可能让其在将来的岁月里大放光彩:“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如果把瞬术完全掌握了,我就教你下一个本领,不然的话,你我师徒缘分,到此结束,明白吗!”
      “是!阿界一定会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沙诺和从容被冰国护卫队送回光域后,就回到了天魔教大战前,那座有着地下酒窖的宅子,欧也一家三口为了收拾屋子花了不少时间和工夫,他们为的,不单单是自己,还有沙诺,他们希望能尽快给他一个完整舒适的家。
      沙诺失去了右腿,在那一场同扉梦之寻的较量中,为了保护从容,为了抗争敌人,永永远远的步入到残疾人的行列之中,可自从他苏醒以来,从容等人,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伤悲惆怅的模样。
      从容明白,他也许是故作坚强,不想让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好友至交伤心罢了。
      “说不定,我们两个可以成为兄妹。”芙菱来做客时,刚好赶上欧也家吃晚饭,她难得能蹭一回,用仅剩的那只右手举杯,调侃将自己掩饰的过于完美的沙诺:“你觉得呢?不会嫌弃我吧?”
      “岂敢岂敢,我就是担心也俊少爷不答应啊。”
      沙诺话音一落,满屋子跟着笑了起来,橙,莉莉卡等沙诺小队的人,还有爱弥瓦尔、小鱼等风组织的人,加上欧也一家跟夜曦果儿,真是别开生面的欢喜热闹,引人生悦。
      “诶,怎么没看见紫韵啊?”酒过三巡,芙菱点了点现场的人数,发现独少紫韵一个,兴致颇高的她于是丢下果酒瓶,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别急啊,我去把他捉回来罚酒三箱!”
      “芙菱,你喝醉了,还是回屋休息吧!”从容忙上前搀扶,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找。
      “没关系!别小看我!你们不知道,我当年刚刚遇到紫韵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大姑娘呢!是不是?怎么会有长得这么秀气的男孩子呢?哈哈哈……”
      芙菱说起了令人怀念的事情,从容又何尝不是呢?当年种种初遇,从朋友到敌人,从至交到爱侣,她把每一份过往都珍藏起来,时不时的挖出来看一看,提醒自己,她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有些事情,注定发生之后要躲藏在记忆里,哪怕消耗一辈子的时间。
      紫韵漂零曾恨过疾藤,恨他在大家最需要他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可现在,他对他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年少初相遇时,彼此以心换心、真诚互待的日子。
      “你这个样子有多久了?”抚摸不断咳血喘息的友人的背脊,紫韵忽然难过的湿润了眼眶。
      “不要告诉其他人。”
      疾藤没有吐露太多,他唯一的恳求,是希望紫韵能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连年征战、旧伤未愈,患疾之后没有声张,没有进行及时的医治,他不后悔,哪怕已经料到自己时日无多。
      他不肯说,也是因为一旦声张,这里的家人们就会争先恐后的医治他、照顾他。然而,一个眼睁睁看着家人流逝于时光、化为黄土飞灰的失败者,他有什么资格继续享有这些?
      他的脑海里适时响起一句话——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要逃离上主的身份,摆脱这重枷锁,他当时办不到,是因为有太多的放不下,而如今,他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去一个,谁也找不着他的、安静优美的山水之地,度过余下的光阴吧。
      “不行,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不许走知道吗!”
      望着紫韵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幸福的笑出了声,仰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曾几何时,他就那样躺在房顶上眺望这墨蓝色的宏伟天幕,自由闲适,潇洒随性。抬起手,能再次捕捉到片缕微光,疾藤于愿足矣了。
      “紫韵,还有我的家人们……我也要出去走走了,这趟早该开始的旅行……”
      他所谓的旅行,是不存在归期的,虽然后来有人说看到他进入化云城的未知森林里,可再后来,就没人见过疾藤这个人了。
      疾藤或许不知道,其实还有几个人,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的时代,当真结束了。
      这一世的繁华,他们肩并着肩,手挽着手,一同见证,也一同看尽了。

      头发的长度,款式,都恢复成当年的模样了,嘉琦芙菱努力搜遍记忆,最初自己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唱着什么样的歌。
      “有一座城名凝光,碧玉宫屹立中央,神使宫至尊圣殿,左右臂膀。
      仙羽宫药草清香,弃忧宫笑带感伤,潇云宫路远遥遥,月华殿旁。
      海芋宫里静深如海洋,含笑宫中含笑盛放。
      荷颜宫下芙蕖绕香榭,镜水寒宫云雾苍茫。
      雪宫冰琢玉砌,月宫夜莺歌唱,烟箩宫里择花,送木兰宫插上,
      龙扬宫前麒麟,风雅宫亮堂堂,天忍挑灯照窗,疾云坠梦乡。
      洛禹宫剪秋萝,映红赤火宫墙,冰河宫三色堇,紫染音锁横梁,
      天城巧夺天工,飞影速如雷光,展翼宫边白鹰自由去翱翔!
      ……
      云浮珍珠山巅上,眺望着果米天香,桃源一角白莲池,碧波荡漾。
      华衣美服卿绒坊,笔直不屈竹沁香,比翼丛林风月树,情歌来唱。
      半月梅树雪下自芬芳,木槿花田空旷瞭望。
      山樱野林飞红漫天卷,蔷薇王国玫瑰飘香。
      辽阔日月广场,天地神坛雄壮,恋藻浮萍吟诗,茵野绿洲飞扬,
      冰雪寒潭清冷,徜徉水颜天光,鹦鹉洲上来客畅游在此方!
      海天一线逐浪,漫上小园丛芳,水银汀浮彩灯,紫荆书院冥想,
      百叶影园走过,看昙园花开放,林棚新鲜蔬果美名响当当!”
      ……
      坍塌狼藉的第一皇城,入目的只有荒凉与萧索,日头跳出地平线前,芙菱仍在这里摸索,她在寻找,当年无数次进进出出的那扇北门,那扇,承载了他们无数欢欣苦楚的入口。
      她在废墟当中,看到了一块覆满尘埃的匾。举手轻轻拭去上面落盖的灰土,现出了早已掉色的白色底木,上面有三个已失尽往日光彩的大字——“凝光城”。
      那个瞬间,她泪如雨下。
      嘉琦芙菱将匾擦拭干净,又用仅剩的那只手拾起角落里的竹枝扫帚,一个人孤零零的,扫净“北门”前散落的乱石和沙土。
      有人看到,在那样一个朝霞似锦的清早,一个金发的姑娘,在城门外孤独的吟唱,手中的扫帚不停的轻挥,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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