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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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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里在城里王老爷的乡下果园里作一个小小的帐房和这个半山腰上的小果园的守园人。
他的工作很简单,每天早上和傍晚去果园走一走,果子收成的时候和城里来的掌柜把帐算一算。平日无事就在山脚下的小院里读书饮酒,甚是自在。
故事是从一个冬天的傍晚开始的。山里打猎归来的张猎户给这个温和无事的书生带来了一个小玩意儿,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狐狸被粗鲁的丢在猎户的蛇皮袋里,雪白的皮毛上溅着血渍和泥点,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方锦里,煞是可爱,煞是可怜。
“方先生啊,老人们都说,这东穆山上的狐狸都是有灵性的,我今天打猎的时候误伤了这只小狐,心里惶恐的很。您是秀才,又懂医术,这只小狐就托您照顾吧。先生您不要嫌麻烦啊!”心直口快的张猎户讲因果诉说明白后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和等候他一天的张大嫂团聚了,一向和气心善的方锦里是不会拒绝他这个小小的要求的。
门外寒风呼啸,暗沉沉的云从远处压来。隔一扇木门,着青布棉袍的书生,朴素摆满饭菜的方桌,空气里充满香甜和温暖。
小狐狸雪白雪白的一团,被笼在书生的怀里,伤口已被上了药,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
方锦里小心翼翼将小狐狸放在方桌上,找来一只瓷白的小盘,盛了一些鸡汤和炖的烂烂的鸡肉,放在了小狐狸面前。小狐狸经过一天的饥寒交迫惊惧交加,早已又累又饿,将脑袋埋在小盘里香甜地吃起来。方锦里笑眯眯看着狐狸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同样吃的津津有味。鸡汤正是上次猎户路过时留下的野鸡熬成的,也算偿清了猎户伤它的罪过。
青衣的书生在冬日里分外懒散,最爱的是在火炉上温一壶小酒,和着诗书饮下,一团雪白的小狐狸在书生脚边蜷卧,岁月安好静然。日子像这冬日的风一样呼呼刮过去,待冰雪消融,小狐狸已在方锦里的院子里窝满了整个冬天。
春花初绽的时候,一位如春花般的姑娘敲响了院门。
韶华正好的女儿家语笑嫣嫣,先向书生柔柔福了一礼,继而开口道:"奴家名唤韶华,是山脚下董家公子的侍女。两个多月前我家公子的爱宠小狐丢失,公子焦急万分,找寻多日。昨日奴家街头闲逛,偶然听得猎户张大哥说起先生这里收养了一只小狐。奴今日贸然相扰,还望公子莫嫌。"
方锦里将小狐抱出屋来,韶华眼前一亮,欣喜道:"这正是我家公子的小狐。"双手接过雪白的一团,娇声埋怨道:"小东西害得我们好找!"继而对着站在一旁的方锦里又是一个福礼,"韶华多谢公子多日来对小狐的照顾。若有烦劳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方锦里摆手道:"小狐颇有灵性,与我相伴多日,不谈烦劳反增有趣。既然姑娘找回你家公子的爱宠,就带它回山下去吧。"又面向小狐叮嘱道:"山上险恶,回去以后莫要乱跑。"
小狐蜷在韶华怀里,抬头回望书生,乌黑的眼眸正对着青衫男子温和的笑颜。韶华渐行渐远,残雪未尽的山头下书生在院门前独立,直至道路逶旖成线,一抹青色消失在视野尽头。
转眼间已到繁花四月,山上丛草青青,果园里桃李芬芬,方锦里的棉袍换成了夹衫。
这一日方锦里到山下采买,市集里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前面又是一个人群簇拥的好去处,远道而来的杂耍班子在小县城里落脚,舞双剑,跳七丸,喷火龙,掉长竿,百戏精彩一一端现。
周围满是看热闹的人群,方锦里却注意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拿着破碗趁机向围聚的人群乞讨,大家都是一般的穷人家,哪有什么闲钱可接济这小乞儿,一会儿功夫过去,破碗里也只有好心大婶施舍的一小块干饽饽。小乞儿垂头丧气正要离去,转头又看见一旁的书生笑眯眯朝他招手。
方锦里将打酒剩下的铜板悉数赠与小乞儿,又问到:"苏二,近来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乞儿苏二答道:"方先生,你可好几个月没下山了。县城里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东城的大娘丢的帕子被西边的婶子捡到两人好一顿纠缠,药铺的伙计郑三大哥终于娶到隔壁的豆腐西施。不过想来这些小事先生是不会在意的。"小乞儿话锋又一转:"倒是城南的渭南巷新开了家书局,主人家姓董,是打南边来的,就住在书局后面的大宅子里。"
县城里书局寥落,新添了看书的好去处方锦里自是不会错过。踱步间书生已来到董氏书斋门前,正抬头一方陈匾铁笔银钩字迹凛然,内里书柜林立,各色书籍井然有序排列其中,包罗万千自成大观。
方锦里细细选读之下竟发现几本难见的前朝大家之作,不禁大为欣喜,徜徉书海更为入迷,恍惚间觉得有道目光注视自己,抬眼间似有一道白影倏忽二过,也只当是日光闪眼,不以为意。
转眼已到日落时分,方锦里选了两本书来到柜台前,只见柜台里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正懒散而坐,双眼昏沉将睁未睁。"小掌柜,"方锦里唤道,"还请将这两本书帮学生包起来。"听到声音,打着哈欠的小掌柜动作一时凝固,继而睁大明亮的双眼,略有些羞涩的看着方锦里:"好,好的。大爷~不不……客官~……啊不,先生!先生还请稍等!"小掌柜结结巴巴说完话,又匆匆忙忙拿来油皮纸帮方锦里将书本包好,看似莽撞下手却极为灵巧,马上书本就被包得整整齐齐严严密密不用担心山路上夜雾侵袭。
日子流水般过去,方锦里下山的次数渐渐增多,与董氏书斋的小掌柜也逐渐熟识起来。
小掌柜自称是董家少爷的表弟,读过几年诗书,“但我考秀才是不行的,比不得先生你,是有大学问的人。”
“我也不过粗读一些书,聊以糊口罢了。”方锦里笑着与小掌柜攀谈,
斯文腼腆的小书生总是招人喜爱的,相识日久,方锦里邀请道:“今春时光正好,湖生有空不如去山上走一走,为兄必奉清酒一杯,扫榻相迎。”小掌柜霎时就红了脸,眼睛里闪着欣喜,“方兄好意,却之不恭。我……愚弟定不忘此约。”
然衷心所挚,却耐不过些许波折。方锦里再次下山的时候,董家书局却是屋门紧闭,不见人迹。
问起苏二,小乞儿也是懵懂:“初八晚上倒是听到些声响,好像是有人在争吵。隔一会董家姐姐便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后门出来往山上去了。第二天这书局就关了门,想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吧。”
方锦里却是狐疑,这东穆山罕有人居,不知这姑娘带着白狐去往何处。又想起与自己投契的小掌柜,不知他现在如何。
又是一年春夏流转,白雪掩盖落叶的枯黄,东穆山的风岁岁凛冽。
冬日的暮色渐渐浸染了霜寒,方锦里一日复一日闲居山中,寂寥无事时想起去年的白狐,明明是以狡黠著称的动物,却偏偏生了一副憨态可掬的性子。
第二年春色来时,方锦里的小院旁来了一群木匠。
山下的王老爷说,董家的主人快回来了,只是听说染了病,要在东穆山脚下修幢宅子用来疗养身体。
厚门高墙的董宅落成的时候,侍女韶华带着小狐也回来了。
住得近了,小狐有时会偷溜出来找方锦里玩耍。有时是方锦里饮酒时偷偷叼去他的酒杯,有时是夜半时在他的筒靴中插了一枝桃花。
碰巧遇见时,方锦里问起小书生,问他何时回来。韶华怀抱着小狐,抚着它柔软的皮毛,回道:“湖生回乡探亲去了,或许一个月回来,也或许三五年回来。”
小荷才立尖尖角,修长的荷茎直立在水面上。方锦里在水榭旁的酒馆里打了酒,想起时不时来玩耍的小狐,又让掌柜包了一只荷叶鸡。
大包小包回到小院时,院门处已有人等待。
“方兄,”昔日的小掌柜笑得温柔又腼腆,“湖生迟赴前岁春日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