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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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当她召集全员开会时，他站在她身边，心里明白审神者要宣布什么消息。作为她的近侍刀，他是第一个知道那道离职令的付丧神。抱着膝盖坐着的她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和他想象中大不相同。她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每次和他的目光接触的时候，不再是心虚地回避或者脸红，而是大大方方地接受和承认，并且附上一个笑容。
她笑得并不好看，这种微笑并非发自真心，之后藏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他并不点破。陆陆续续走进来的同僚们列队站好，她耐心地等到最后一把刀走进来，然后站了起来，朗声宣布了一道命令：“你们陪我玩一个结婚的游戏。大家各自准备礼服，办好酒席，想好祝词。我的任期还剩下三天，搞一场婚礼……绰绰有余了吧？”
这个消息让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连他都忍不住惊讶起来。他以为是要说一些感伤的临别留言，或者却没猜到她是要举办一个婚礼。她一一看过他们，脸上是一片兴奋雀跃的表情，足以将伤感和不舍掩埋。那张脸在各种意味的注视里慢慢升温，见到众人反应的她掩住嘴笑得浑身颤抖，几乎流出眼泪。
“结婚的游戏……”他重复着她的话语，她投来的目光让他的心跳稍稍停滞了一些。她转开头，深呼吸了两下，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对啊，结婚的游戏。新郎官是你哦，就是你，陪我玩吧。”
他愕然。她伸手将鬓边的一绺头发绞在手上，等待着他的答复。每一秒都如此漫长，在他没有给出答复之前，她已经忍不住笑嘻嘻地开口挪揄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要找别人喽！”
你在想什么？
我要去找别人啦，在我的世界里寻找其他人，开始新的恋爱和人生。可是我想和你结婚，想得不得了。哪怕这只是真正意义上的逢场作戏，哪怕一切皆成虚无梦幻，只要拥有过彼此的瞬间……
她的心声透过目光和神情在传递，他从那眼神里明白了一切，于是点了点头：“可以，我陪你。”
“太好啦！我扮演新娘子，你扮演新郎。听好了听好了，这种家家酒游戏的精髓就是都要所有人装作不知道这回事，所以你们一定认真表演，把一切当成真的一样，”她乐得拍了拍手，“就像电影和小说里的那样，要有正式的求婚，要有盛大的宴席，要有真爱的盟誓，最后是所有人发自内心的祝福。这座本丸里的小判和物资从现在起随便你们支使，不必考虑消耗。做得到吗？”
做得到吗？她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夹杂在话语里的呜咽声仿佛不是她发出的，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兴致盎然的笑容。受她的影响，他对人类的文化了解一二，大致明白了她的要求。
有的刀剑男士在安慰她，有的当作命令答应了下来，然而更多的是无言的沉默。这种情况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看到她擦去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做得到吗？快回答我啊！只剩下三天，你们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我的婚礼泡汤吗？”
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被划开了，第二道，第三道，鲜血淋漓。他看到了她啜泣的心，人类的脆弱感情引发的波动几乎将她吞噬。而此身非人的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他无法真正抚慰她的感情。
“我不忍心。”他提高了声音，转身面向所有人。他看到有的付丧神微微点了点头，而有的则摇了摇头，最终，大多数人都同意了。
“好啊！婚礼！准备起来！”站在他身侧的审神者握着拳头朝头顶挥去，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他远远地跟了上去，没有作过多停留。
她趴在草席上，哭出的泪水浸湿了一片袖口；他站在紧闭的门外，一夜无眠。准备的工作琐碎复杂，好在参与者众多，他们赶着进度完成了。锻刀匠按照他的意思制作了一枚戒指，这是他额外要求的。
一切都如料想进行，直到最后一刻。她随来者离开，他跟了上去，远远地看着她向他们展示已经清空的审神者的房间，并且交还了印章，文书和其他必要的物品。微风拂过，他嗅到了令他留恋的花香。忙着清点物品的政府人员一时半会儿没理会她，她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他们。
“不用送我啦，”她走到他们身前，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从此我不再是大家的审神者，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她没有看他一眼，而他的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小的、说不上是刺痛的感觉化作了空虚，渐渐麻痹了内心的全部。她装出一副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政府的人交代回到现世的步骤和禁忌事宜，然而眼神涣散，心不在焉。他专注地盯着她，直到其中的一个人开口：“没有问题，手续齐备。”
“请把这套巫女服换下来吧，”另一个人打量了她一眼，“我们会送你离开。”
他身后的付丧神们在低声说话，有一句冲进了他的耳朵：“审神者就要走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身不由己地向前小小迈出了一步。然而触觉让他立刻清醒了，耳边响起的分明是自己之前陪她玩游戏时半真半假的话语。如今她真的要离开，而他应该履行的，是身为近侍刀目送她离去的最后职责。
她低头快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片刻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套陌生的衣服。他从没看过她在本丸穿过这身，一种她从来都完全不属于这里的感觉油然而生。然而她被他们拦住了：“等等……请不要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会造成时空的扭曲与混乱。”
他屏住了呼吸，非常准确地猜到了她想私自带走的是什么。她的嘴唇颤抖着，差一点就要说出通融的告求：“这么小的戒指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在内心替他们回答了。
看到他们点了点头，她的失落显而易见，她开始尝试着摘下它。用力拨弄了几下以后，她放弃了努力，径直走到他面前，抬起了手。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拜托你帮忙啦，”她望着他的双眼，“请帮我把它除下来。”
他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覆在了上面，这是他最后一次触碰到她的肌肤。那枚戒指紧紧箍在她的指根，如同牢不可破的誓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顺着手指将它捋下，纳入掌心。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接着他看到她竭力忍着泪水，笑着说道：“还是你厉害，比我能干得多了。如果将来服侍其他审神者，也要像过去和今天一样努力……”
“我会的，”他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祝你在现世过得幸福。”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那两人身边。她的身影成为透明的水泡，消失成碎片，成为他眼里的虚无。
“这是我们在仓库里找到的……压了一张纸条，审神者特意写明留给你的。”收到这个看似笨拙的装置时他一愣，直到看到她留下的字条，那确实是她的笔迹。
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是被称作“苏言机”的东西，可以反复收听某段预先设置好的录音。同房间的付丧神们见状，纷纷找了借口离开了，眼下只有他一人留在屋里。他按下了收听键，几秒钟的空白过去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近在耳边。
“哟，我试了好几次才录下来这一版，你可要好好听着呀。”熟悉的嗓音唤起了记忆，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她昔日的音容笑貌。
“你们过得怎么样？也许有其他审神者来接替，也许没有；也许会因为灵力不足而慢慢成为无生气的兵刃，也许不会。不管怎样，我已经永远离开你了。”
他听到了深呼吸的声音，她的声线开始有些颤抖，似乎在酝酿什么重要的发言。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虽然你我都明白在出了这座本丸以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你还是你。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能和你相遇，你我已经很感激很知足。人生在世终须一别，谢谢你能够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又是几秒钟的空白，留言结束了。他静静坐了一会儿，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指环，放到了木制的机盒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