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平川君

2、第 2 章

　　暮霭沉沉

　　七月的羌州，骄阳似火，热辣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中透下，照的人睁不开眼。这是陈敬煜人生中第一次当镖头，虽说自小就跟着师傅走镖，可这种独当一面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

　　从羌州至秦州，路程远不说，还会经过一些江湖门派的地盘，这关系处得好了自然是益处多多，万一要是得罪谁家的太子爷或是门徒，少不了要一番恶斗。思来想去，陈敬煜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嘴快应下了这活计，前路凶险，光凭自己的那两把刷子，如何带领大家成功押镖至秦州。

　　“大师兄”季灵看着一路上心事重重的陈敬煜担心的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刚出献州城就闷闷不乐的。昨天答应我爹出镖的时候不还挺激动的么。”

　　\"没什么\"陈敬煜叹了口气，就算自己再怎么后悔，此时已经出了羌州，想掉头回去是不可能了，于是当即收起自己的不快，强打起精神，前路凶险，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令陈敬煜没想到的是，不光前路凶险，其实自从出了羌州城，便有人盯上了他的镖队。

　　……

　　“少主，季家的镖队还未走远，不如我们直接将人带走盘问，这样不是省去很多麻烦嘛，您的伤还未痊愈，为何非要跟着镖队？”玉横实在想不通，为何高高在上的主子会偷偷摸摸地跟在几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武生后面。

　　“不必”说话的人身着黑色斗篷，又隐在暗处，根本看不清楚模样，但声音清澈悦耳，想必年岁也并不比陈敬煜一行人长多少。“ 我此番前去自有要事， 你们不必跟着。”说完，整了整斗篷，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陈敬煜等人，骑马顺着旁边荒芜的小路前行而去。

　　出羌州已半月有余，陈敬煜与他的镖队仍旧安安稳稳的向着秦州前进，这一路，别说江洋大盗了，连个小毛贼都没有见到几个，“难道这天下已经这么太平了？”陈敬煜这么想着，却不知话已顺着嘴缝溜出来了。

　　“小陈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天下战乱数年，哪里太平过啊。只不过咱们这半月运气好，有祖师爷保佑，才避了灾祸，保不齐前路就有凶……”
　　“呸呸呸”季灵连忙打断赶车大叔接下来要说的话，“青叔，你也太不会说话了，再说了，你说有祖师爷爷保佑，那你倒是说说，咱们镖师的祖师爷爷是哪朝哪代的哪位高人啊？”

　　青叔一时语塞，他一个粗人，去哪里考究镖师的祖师爷是谁这种问题，只能嘿嘿嘿地笑，不再说话。

　　看着青叔不再说话，季灵觉得有些无趣。这也是她第一次押镖，第一次出羌州，这一路无论是山鸟花草，还是河流虫鱼，都觉得新奇。享受着落日的余晖，看着眼前一切未见过的景色，季灵突然双臂一伸，吟诗一首：“黄天莽莽任我闯，苍山袅袅试比高，碧水潺潺指中绕，大好河山竞逍遥。”末了，不忘扭头问问陈敬煜：“师兄，我最新创作的这首《叹河山》如何？”

　　“不错不错”陈敬煜含笑道“比你的那首《叹羌州》好多了。”

　　陈敬煜刚说完，整个镖队便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笑声，想当年，立志当一名大诗人的季灵小姐可是写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诗篇。就比如陈敬煜刚才提出的《叹羌州》，更是带动了羌州的才子佳人相竞模仿，誓要写出比《叹羌州》更无脑的诗篇。

　　听得周围的嘲笑声，季灵有些气恼，“师兄……”

　　“好好好，不提了，安心赶路吧。”陈敬煜正色道，天快黑了，再找不到客栈的话，今夜怕是要在野外过夜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是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悦来客栈，店名听着霸气，实则又破又旧。嗯，是哪里都掉灰的那种破旧。

　　陈敬煜一边吃饭一边警惕着周围，从进了这所客栈他就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吃完饭，他催促着伙计回房休息，转身上楼的功夫，季灵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他往门外看。

　　那是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在门口栓马，因为一身黑，又隐藏在暗夜中，所以不注意的话，这人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来人进了客栈，解了斗篷，漏出一顶玉冠，一张俊秀清冷又消瘦苍白的脸，一袭黑袍，对着迎上来的店小二吩咐：“一间上房，一壶酒，一壶茶，茶送到我房里，多谢。”

　　拿了酒，坐在不远处的八仙桌上，慢慢酌，旁若无人一般。

　　陈敬煜看了片刻，直觉告诉他这人八成是冲着镖队来的。

　　嘱咐季灵上楼后，陈敬煜坐在了黑衣男子的对面：“兄台，不介意请我喝杯酒吧。”

　　黑衣男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陈敬煜倒也不客气，提酒便倒。

　　三杯酒下肚，黑衣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敢问兄台大名？在下羌州陈敬煜”

　　“玉城”

　　看对面只顾喝酒不再多话，陈敬煜的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个玉城看着十八九的年级，浑身上下都跟玉雕琢的人似的，为何会来这种地方？是敌是友？

　　“我与你们并无冤仇，你身上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大可放心。”像是看穿了陈敬煜的想法，玉城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只需安全护送我去秦州，事成后五百两黄金，这是定金。”

　　陈敬煜看着桌上黄澄澄的金锭子有些怔愣，还真让他给猜对了。他拿起金锭子，却又推至男子面前，“喝了这顿酒，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此去秦州路途遥远，我们人多，途中照顾你也算是举手之劳，城兄弟何须客气。”

　　玉城神色淡然的将金锭子收入怀中，“如此，倒是多谢了”

　　一壶酒见底，陈敬煜目送着玉城上楼，宽大的黑衣似已遮不住他的瘦弱，仿佛下一刻，玉城便会同他的黑衣一般，融于黑夜而不见。

　　……

　　即使是饮了酒，陈敬煜也依然没有贪睡，寅时起床，在破旧的客栈附近寻摸一圈找了个安静的树林子开始练武。陈敬煜年级虽不大，却很少有少年人的活泼好动，生活作息极其规律。就拿这出晨功来说，自习武开始，哪怕师傅不在也好，外面天气是雨雪风霜也好，都阻止不了他出晨功的决心。

　　回到客栈，季灵等人已经规整好，在楼下吃早饭。看到他进门，青叔忙往边上挪了挪，季灵招招手，“师兄坐这。”

　　陈敬煜喝了几口白粥，环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玉城的身影：“城兄弟呢？没下楼用饭嘛。”

　　“饿了自然就下来了。”此时的季灵撕着手中的馒头，心思并不在这里。想到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虚弱的只能喝下白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伤还重不重。

　　像是看出了季灵的心事，陈敬煜摸摸她的头，“别多想，等到了秦州一切都能明了。”
　　临近镖队出发，玉城才从楼上下来，他并没有用早饭，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陈敬煜：“走吧。”

　　陈敬煜扯了扯缰绳，出发了。

　　季灵对玉城的出现有些惊讶，且不说此人雌雄难辨的相貌，单单是浑身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就让人极为好奇。她驱马绕着玉城转了一圈，“玉公子周身气度不凡，想必自有过人之处，缘何跟着我们这小小的镖队？”

　　玉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姑娘谬赞了，在下只是寻个庇护罢了。”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实话，季灵打算盯紧玉城，走一步看一步。她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扬了扬缰绳，准备离开。

　　一旁的陈敬昱抱歉的冲着玉城拱拱手：“这是在下的小师妹，唤作季灵。”

　　玉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季小姐文采斐然，她的《叹羌州》在下有幸拜读过。”

　　还未走远的季灵听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么叫文采斐然，还拜读，这不是变着法损她嘛，偏偏面上还装的一本正经，明明是十足的伪君子……

　　……

　　陈敬昱一行人出发不过两天，所以并没与走出羌州多远，然羌州城虽然富庶，城墙外的地界却是一穷二白，不比前一晚的好运气，直至戌时，他们还未曾找到落脚的客栈。

　　看着季灵逐渐垮下来的笑脸，陈敬昱强打精神，“大伙再往前赶赶，实在找不到客栈，咱们便找个隐蔽的林子暂时落脚。“说罢他下意识看了玉城一眼，发现对方并没异议之后，稍稍地放了放心。

　　尽管加快了脚程，整个镖队还是一无所获，他们找了就近的树林，升起篝火，打理这一整天的疲惫。

　　陈敬昱在河边投洗了汗巾，草草擦拭了身上的汗味，又想起一言不发的玉城，复将帕子又没入河水里投洗。

　　“城兄弟，擦擦吧。“

　　玉城一愣，看着陈敬昱递过来的汗巾，拿起来擦了擦手：“多谢！“

　　……

　　陈敬昱用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并不是让他拿去擦手的啊。

　　他拿回帕子，没有再强求玉城像他们一样擦拭上肢。走的时候，他还刻意嗅了嗅周围的气味，说来也奇怪，同样是男子，怎么赶了一天路，玉城这小子身上还是没有一丝汗味，甚至还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真是奇了怪了。

　　吃过干粮，安排好轮流值夜的人手，陈敬昱脱下外袍，找到一块还算舒服的草地，躺了下去，季灵被他安排在了马车上，跟押送的货物在一起，有青叔等人看着，不会出问题，想着想着，他地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玉城在离陈敬昱相隔不远得树枝上半躺着，依然是黑色斗篷，几乎埋没至夜色里，他解下腰间盛满酒的水袋，一口口喝着，没什么表情。玉城不嗜酒，也不会品酒，他喝酒，不过是仗着自己酒量浅，用来助眠。不然这漫漫长夜，睁着眼实在不好受。

　　熟悉的晕眩感逐渐来袭，玉城阖上眼，睡吧，睡着了就能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