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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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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薛廷玉去给薛月英请安时,明显能感觉得到,那些下人们恭谨了许多。
只是这个畏惧,也只是暂时的。
薛廷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斗志昂扬:到底是好的开始啊。
薛月英居住的远馨院,是整个薛府最美的一处。水磨墙,凌虚甍,锦绣堆里造出五间清厦,虎皮石,玉阑干,碧芜枕上凿出一脉清泉,夏天伴着荷香入眠,冬日看着梅影醒来,足见薛老爷子对这位掌上明珠的疼爱。
高义昨晚是歇在远馨院的。
他和薛月英同吃同住,这么多年育有两子一女,也没有通房妾室,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
薛老爷子不是苛刻人,生前便将旗下的茶叶生意交给女婿打理,原本这个时辰高义惯常是要外出巡场的,只是昨日出了阿芙蓉的事情,他作为一个“慈父”,自然是要留下了“关心关心”儿子的。
“我儿受苦了。”高义满脸痛心,一把扶起薛廷玉,“都怪爹爹无能,竟然不知府里还藏了此等奸细,你放心,我已让高管家近日好好整顿整顿。”
“奸细?”薛廷玉惊讶地问道。
“儿啊,咱们家生意好,挡了别人的财路,能不遭人嫉妒嘛。只是那些人手段高明,没留下什么把柄给咱们爷俩而已。”高义摇了摇头,“你还小,也别多想,好好读书,以后要是能做个官老爷,就什么都不怕了。”
薛廷玉心中一哂:出了事,原来还得怪自己手上银子多?咬人噬主?
高义眼中的儿子,一直是性子和软又顾家的。
他思忖阿芙蓉这事,乖儿子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于是十分坦荡道:“你也别因此和下人们离了心,他们大多数还是忠心的,咱们做主家的,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得,这话,是说给那些下人们听的了。
“父亲说得是。”薛廷玉点头道,“父亲,儿子会好好读书,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高义老怀甚慰:“我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你今天就多陪陪你母亲,昨天的事她可吓得不轻,刘妈妈……唉,你母亲那性子,是单纯了些。”
一副无奈宠溺好丈夫的模样。
重生一次,明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薛廷玉还是要叹为观止。
这位生父了,说话如此滴水不漏,前世的她怎么就没有学到一星半点呢。
薛廷玉诚诚恳恳地替高义打帘子:“父亲辛苦了。天气渐凉,让安叔叔多备些厚实的衣服,放马车上吧。”
高义一愣,看着儿子的笑脸,陡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大概是,真的长大了吧,都十二了。
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偶尔的于心不忍,于事无补。
薛廷玉好不容易送走了“好父亲”,进入内室才知道,母亲薛月英生病了--是被吓病的。
这对夫妻,一只大灰狼一只小兔子,还真是不般配。
薛廷玉又是好言宽慰,又是侍奉汤药,直到薛月英熟睡,才退了出来。
“大少爷,”孙嬷嬷借机汇报工作,“两位姨娘那,老奴已经知会过了,三日后便会由家人接走。”
“她们什么反应?”
“哭哭啼啼的。”孙嬷嬷不屑地撇撇嘴,“大少爷放心,理儿在咱们这呢。”
薛廷玉摇了摇头:“等见了家人骨肉团聚,许就不哭了吧。”
她低眉,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如此折腾,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晚辈想要尽点孝心,让爷爷奶奶能够颐养天年罢了。不如今日,便请两位老人家到松鹤院里走走,哪里要添置哪里要修整,还是要听听他们的意思。”
松鹤院那多舒服啊,高老太爷和老夫人这一去,哪里还会再出来!
看来,大少爷是一刻都不想留两位老姨娘在府中了。
孙嬷嬷作为正室陪嫁,本来就看不起那两个姨娘,回道:“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找几个口齿伶俐的小子丫鬟跟着,给老人家讲讲古逗逗趣。”
“我记得那里还有个小戏台,晾着怪可惜的,嬷嬷着人去问问,供养个五人戏班子要多少银钱,给老人家解闷吧。”薛廷玉托着腮帮道,“叔伯兄弟自然也是要入府侍奉老人家的,还要劳烦嬷嬷多调教些人手,正是用人之际啊。”
孙嬷嬷心里头动了动:大少爷虽不掌家,可对这掌家的弯弯绕绕,居然门儿清!
难怪古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薛府改成高府,大少爷隐忍不发,原来是要请君入瓮,把人全部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啊。
孙嬷嬷都快要哭了:还真是主子在天之灵保佑,这府里总算有主心骨了。
薛廷玉见状,终于不再弯弯绕绕了:“嬷嬷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辜负外祖母创下的一片基业。”
孙嬷嬷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她们这些王氏旧人,自从主子死后,说得好听,是韬光养晦,其实就是夹着尾巴做人,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薛廷玉又借着桃香的空缺,向孙嬷嬷要了一个大丫鬟跟在身边,赐名紫燕。
如此这般,算是两方势力牵上线了,而这个紫燕,便是联络人了。
一切安排妥当,她才以外出访友为由,起身离开远馨院。
原本以为诸事已了,结果,薛廷玉自荼蘼架下走过,左脚刚跨出门槛,右脚却是猛地一沉--嗯?
低头看时,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挂在了她的腿上。
四目相对,小孩儿讨好地摇了摇:“大……哥哥……”
哦,正是她弟弟高小山,今年四岁,随的是父姓。
他的奶娘白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少爷……”
白丫姓白,是松鹤院的白老姨娘的侄女儿。
薛廷玉一见她,便一阵恶心。
前世薛廷玉外出求学,和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并不熟悉,只留下份经常生病的印象。即使难得见上一面,她所看到的高小山娇羞怯懦,跟个小姑娘似的,格外怕见人,所以姐弟俩并不亲厚。
薛廷玉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两人差了整整八岁,再加上她在白鹭书院过得战战兢兢,又哪有闲心管弟弟的事情呢。
直到弟弟死后,她因意外抱起尸身,才惊觉,这个孩子,所谓的高府继承人,竟然,瘦得皮包骨头--
下人有没有好好伺候,一看便知。
等薛廷玉一查,这位负责伺候弟弟的奶娘白丫,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高义的白姨娘!
这背后若没有猫腻,她薛廷玉就真的是傻子了。
“白氏,你是怎么带孩子的!”薛廷玉心中一火,当头便是棒喝,“我高府好好的少爷,话都说不利索,原来根源在你这!自己去账房把月钱结算了,我自己的弟弟自己教!”
然后,她叉起高小山,一抱便走。
白丫傻眼了!
薛家这群主子,个个都跟菩萨似的,很少挑剔为难下人,她几时被这样直接指责过!
白丫十分委屈,小少爷结巴怎么能是她的错,她话说得可利索了。
她更加怨恨,大少爷凭什么轻飘飘一句就让她走人!
这府里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吧!
也是合该白丫倒霉,冒氏正好前来远馨院打探消息,站在一旁,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因此越发确定,薛廷玉是个愿意栽培兄弟的。
哎呀,他的亲兄弟话都说不利索,以后还不是要多多提携她的岩儿。
冒氏想到这,一点都不见外地上前,一用力,把白丫往地上一推:“耳朵聋啦,没听见我们大少爷让你结钱走人嘛,真是的,这么粗笨的人养着,废府里的钱粮呢。”
一个奶娘,衣服穿得都比她这个高四夫人好,简直无法忍受!
薛府的惯例是每个少爷给配四个丫鬟照料,高小山也不例外。看着平时作威作福的白奶娘被冒氏狠狠掼到地上,那几个丫鬟俱是脚下一顿,却完全没有上去搭把手的意思,转而朝大少爷的方向追去!
开玩笑,万一大少爷以她们脚程慢,也赶人出府怎么办!薛府是改成了高府,可大少爷还是老爷的长子呀,老爷难道还能为了下人,为难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说回薛廷玉这边,她抱着高小山就走,便是不想和白丫纠缠。
她的弟弟啊,还那么小,就被折磨成那样,该多绝望啊……呃,这小子现在倒是挺重的,重得她两个胳膊都开始发抖了。
高小山惊魂未定,又有些难过,他哥哥,刚刚嫌弃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呢。
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泪花都要出来时,就见原本凶神恶煞的哥哥,突然对他一笑,吧唧,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咦?
“小山儿长大了,哥哥都抱不动你了。”薛廷玉喘着气,“该怎么办呢?”
高小山抿嘴一笑,眼泪咻地收了回去,矜持地挪了挪小屁股:“小山--自己走--”
薛廷玉把他放下,牵着肉乎乎的小手,良久,才平复好心情。
前世,她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这个弟弟,如今,她终于可以弥补这个缺憾了。
“你们几个,不用跟了,回去收拾收拾,把小少爷的东西送到鸣凤院。”
“是。”
薛廷玉拉着弟弟:“小山,月夕日快到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