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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浴火 ...

  •   “姑娘,你真不要人伺候吗?”丫鬟小荷怯生生地问。

      “不用,你出去吧。”玉颜平静地说。

      小荷偷眼看了下她那张伤痕遍布的脸,诧异她何以还能如此镇定,她嗫喏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些什么,悄悄掩上门出去。

      玉颜冷眼看她离开,随即将门紧紧栓上,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

      只有她一个人。

      她举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直灌下去,她酒量本不甚好,可是今夜她愿意喝醉。

      “金玉言,我恨你,因为你太不中用了。”她喃喃对自己说。

      金玉言是她从前的名字,金闺玉质,金口玉言,的确是个好名字,而不像这个“玉颜”,一听就知道来自烟花之地。

      更早的时候,她叫金玉琂。那时她随娘亲来颖都寻亲——说得更确切点,寻找她的父亲。

      她父亲金昀晖本是当朝大员,数年前曾奉上旨意体察民情,行至恽城地带,偶然结识了她娘亲苏氏,两人情投意合,竟至山盟海誓。未几,苏氏珠胎暗结,金昀晖与她约定,待回京后即遣人来此,接她入府。苏氏一片衷心,不疑有他,从此终日苦等,可惜久等不至。

      如此日复一日,金昀晖终究不曾出现。他大概永远不会来了。

      苏氏肚腹渐大,临了产下一女。她父母更是忧心,也曾托人至颖都寻访,无奈连门都不得入,只得做罢。父母劝她将女儿送人,另觅终身,无奈苏氏执意不从,甚至绝食相抗。两口儿无法,只能由她。

      恍惚十余年过去,两老心中郁结,渐次染病身亡。苏氏无依无靠,母女俩艰难度日,更兼名声不雅,难以在恽城立足,于是携了女儿来颖都寻夫。历经种种艰难,终于寻到金府。诉及旧情,金昀晖也颇为动容,便与正头夫人梁氏商议纳苏氏入府。谁知那梁氏却是一个外表贤惠、内藏奸狡的妇人,口中欣然答应,将她们赚入府中,暗地里却施展手段,将苏氏凌逼致死,又趁金昀晖离京之时,遣人将玉言发卖,明面上却报她病逝,就此了之。

      接这差事的婆子贪图钱财,将她卖入青楼,玉言从此更名玉颜。她不想死,亦不愿忍受这种生活,更加难以度日。鸨母数次催她接客,她皆不从,为此不知受了多少鞭打。鸨母好不容易得着一个色艺双全的,舍不得就此打死,只得半逼半哄,将她作清倌儿使用。如此竟也混出了名头,有达官贵人欲出千金买一夕之欢,她都一一拒绝。

      她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在这繁华之地孤寂地腐烂下去,直到那一天,她遇上了温飞衡。

      温飞衡是温平候的幼子,可是他打动玉颜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脸上的笑容。真的,他的笑那么腼腆,甚至带点儿傻气,就是这点儿傻气把玉颜给俘虏了。谁会想到这是个微笑的恶魔呢?

      两人坠入爱河,互定终身,玉颜一时迷乱,不觉委身于他。温飞衡与她相约,说服家中后即为她脱籍,娶她进门。

      玉颜相信了。她就这么等啊等啊,温飞衡还是没来,她的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眼看就要藏不住了。

      玉颜的惶恐一日甚于一日,她悄悄寻到温府去,没有见到人,却得知了一个消息:温飞衡就要娶亲了,新人为胡侍郎之女,男才女貌,正堪佳配。玉颜在难过的同时更加不甘心,她悄悄遣人递了一封书信给温飞衡,约他傍晚时分在城河柳树下见面。

      她着意妆饰了一番,心中仍是紧张,她不知道这门婚事究竟是来自温平候的逼迫还是出于温飞衡的本心,但不管怎样,她不愿这样糊里糊涂地做了牺牲。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她在树下苦等,直等到月上柳梢,才看到有人影过来。

      那不是温飞衡,而是一伙强徒。她不知自己何处招惹了他们,他们也没有解释,一上来就拳打脚踢。

      四十六处。

      她紧紧地咬着牙,细数落在身上的拳脚之声,一共四十六处。蜿蜒的血从她裙角流下,点点滴滴,落入身下的土地中,不见痕迹。她痛得五脏六腑都快失去知觉,那群人仍不罢手,犹自殴辱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发泄完毕,终于离去。玉颜瘫软在地上,目光茫然而涣散,像一只濒死的狗。

      一双靴子忽然映入她眼帘,熟悉的样式,是她亲手缝制的。她费力地抬起头来,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温飞衡。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袍,温文儒雅,面上犹自含着笑容。

      玉颜再傻,此时也已明了,她咽了一口血沫,吃力地开口:“那些人是你派来的,对吗?”

      温飞衡温柔地蹲下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对。”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怎么也傻到问这种问题?”温飞衡轻轻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跟其他女人一样蠢。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迎你入府吧?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这样的下贱之人,哪里配得上我呢?”

      玉颜自嘲地笑笑,“所以说,我不过是你的玩物。”

      “是。”温飞衡理直气壮道:“身为玩物,就要有玩物的自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自该温柔相待,我不需要你了,你就该远远走开,这才是你的本分。可是你太不识趣了,竟然找到我府里去,还妄想缠着我,我不能不给你一个教训!”

      玉颜虚弱地张了张嘴,声音微弱,显是受伤不轻,“我腹中有你的骨肉……”

      “我知道。”温飞衡瞟着她微微隆起的肚腹,眼睛里有狞恶的笑意,“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了。”

      他忽然又伸手过去,像是要触摸玉颜的脸。玉颜不觉瑟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温飞衡轻轻一笑,掏出一把牛角小刀,“你这张脸很美,以至于我每每见到都会心动,为了咱们俩以后相安无事,我还是把它毁掉好了。”

      玉颜尚未来得及躲避,就感到面颊上一阵刺痛传来,是金属的锋刃刺破皮肉的剧痛。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流下,带着淡淡的腥气,是血。

      温飞衡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拂去衣上的尘埃,“这次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惩戒,好好珍惜你这条性命吧,别辜负了我的宽容。”说完这句话,他便扬长离去。

      玉颜伏在地上,死死地捂着嘴,任凭汹涌的眼泪混杂着鲜血决堤而下。

      等到月上中天,玉颜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倚翠阁。小荷焦急地迎上前来:“姑娘你怎么这早晚才回?青姨派人找了你几回,发了好大的火呢,好容易才睡下了。咦,你这是……”她忽的瞥见玉颜脸上那几道血红的伤痕,不觉呆住。

      玉颜疲倦地吩咐道:“我现在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对了,明儿你替我寻个大夫来,记着,要悄悄儿的。”

      次日,小荷果然找了个大夫来,只说是身上不好,也没声张。

      大夫诊脉后道:“姑娘身上的伤倒是小事,将养着也就好了,只是面上的伤纵然好了,也会留下疤痕,这却没法。再者,这死胎留在腹内对母体伤害极大,我会开一服药,姑娘照着方子抓药,一日三次煎煮着吃下去,慢慢方能将余毒除尽。”

      “那就有劳大夫了。”玉颜面上管自微笑着,一颗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不仅没保住自身,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此后玉颜终日卧床休养,形如槁木,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她容颜既毁,青姨便也懒得理会,由得她自生自灭。

      她再起身已是半月之后。这晚,她命小荷摆了一桌酒菜,也不说请谁,只命她自去,无需伺候。

      赶走小荷后,玉颜闩上了门,一杯一杯地往喉咙里灌着酒。她酒量本不甚好,酒性又烈,吞下去就像吞了一团火,烧得咽喉火辣辣的痛,可是她全然不顾。

      喝到后来,她的头一阵阵发晕,桌上的两盏红烛明晃晃地燃着,照的人眼花缭乱。玉颜脸上出现一丝古怪的笑意,她一挥手,将那两盏烛台打翻。桌上满是流溢的烈酒,火苗一下子蹿了上去,很快蔓延至周遭,整个屋子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玉颜仍旧坐在桌旁,神色平静,任凭火炎席卷上身,渐渐将她包覆,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灼人的炽热。

      是的,她怨,她恨,恨着一切将她打入绝境的人,可是她今生已经逃不出去了。她唯一可以任性去做的事,只有将自己毁灭。

      在清醒的沉醉中,她艰难地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卑微、艰辛,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倘若一切可以从头来过,她绝不要这样活,那些肆意侮蔑她的尊严、践踏她的人生的人,她要一一向他们讨回代价!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名字的说明:
    最开始叫金玉琂,进入金府后更名金玉言,“玉颜”是她流落烟花时所用的名字。详情在后文会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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