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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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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烟阁前的两头雄狮的雕像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那块记载了助太宗皇帝李世民夺得皇位并创下贞观之治盛世的二十四功臣的碑铭也残破不堪。李浣峤在碑铭前看了许久,经过岁月和战火的洗礼,字迹早就模糊得难以辨认。但是李浣峤记得最上面一排,应该是赵公长孙无忌的名,然后是河间郡王李孝恭,莱公杜如晦……这块碑铭,他曾看了无数次,他甚至用手去抚摸那些名字,毕竟那年的他,也曾胸怀凌云壮志,欲抒满腔热忱,一展所长。
他站在以前的那个位置,朝着凌烟阁仅存的一堵破墙跪下,磕了三个头。在起身时,察觉竟有人来了。李浣峤微微抬了眼,便看见来人黑冠红襟,一身黑底大袖宽袍,印着暗红色狼纹。来人容貌谈不上俊美,但是一张脸轮廓分明,剑眉入鬓,却又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只是深黑色的眼眸里沉寂的,是无休止的哀愁,和李浣峤此时的眼神,何其相似。但又有一点不同,当李浣峤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如月华般温柔剔透的光。
那人先开了口:“先生可是长歌门人?”
李浣峤微微一愣,随即了然。他的这身穿着实在很明显,长歌弟子才束的碧色抹额,衣袖上的如水波的银色暗纹,更何况,他还负了九霄在身后。李浣峤颌首:“先生认识长歌服饰?”
对方的声音略有些喑哑,却又低沉如沉睡在一潭碧波下的青石:“我曾有位故友,也是长歌弟子。”
李浣峤问:“何人门下?也许我认识。”
“载川弟子,李浣峤。”
李重霄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笑嘻嘻地对李浣峤道:“今日休息,不操练。”他不请自来,便也十分自觉地往李浣峤对面一坐,他抓了抓脑袋,又说:“青莲居士出游,留你一人在此,我怕你一个人不好玩儿,趁着今日有空,来陪陪你。”
李浣峤说:“可我这里没有好茶。”
李重霄指了指案上的九霄:“那你奏琴给我听。”
李浣峤神色微动,却也不多言,手指去挑琴弦,便奏了一曲梅花三弄。听得李重霄心情舒爽,直叫他再奏。李浣峤并不理会他,说:“不可贪多。”李重霄一手撑着脑袋,倚在案上,颇为不满,想了想说:“我赠你一物,你再奏一曲。”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环佩,雪白剔透,上面还雕了一只腾云仙鹿。
“我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好东西要交给你这样的人才不委屈。”李重霄不等李浣峤拒绝,就把那环佩系到他腰间:“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这么一个玉佩。”
李浣峤看着毫不避讳的李重霄,一字一句,轻轻说:“那你改日再来,我弹与你听。”
李重霄揉了揉鼻子,又说:“可我总觉得你的琴音不稳,你在犹豫什么?”
李浣峤并不答他,李重霄笑嘻嘻地说:“我师父说,心中清明,看万物方才透彻,而你的心太乱。琴声如流水,可蜿蜒淌下。但既是水,就注定会有雷雨交加,大江奔腾,波澜壮阔的时候。”李浣峤剜了他一眼,他没有料到,李重霄竟然读懂了他心里所念。
“你若太执着于琴音是否过于凌厉,那便会阻碍你。你不必思虑太多,只要顺心便可。”李重霄这样对他说,他发愣地望着那个人,是了,琴圣归隐万花谷,自然琴声如春风碧波,琴魔被割双手,琴声令人惧怕也是理所应当。他只是个长歌弟子,不必太执着于琴是否伤人,是否救人。他心里要杀人,那九霄就是利器,而他要救人,那九霄就是药石。
李浣峤微微一笑:“谢谢你。”李重霄看着李浣峤浅浅的笑,有些发愣,痴傻傻地说:“谢我什么?”
从此,李重霄只要有空便往这小院跑。春逝秋来,雪覆荷塘。言笑晏晏间,岁月悄然过去两载。又是约定的日子,李重霄却第一次爽约,他没有来。李浣峤便一直等着,没有等来李重霄,却等来师父的一纸文书。
安禄山起兵造反,大批流民涌入长安城,张婉玉要他即刻前往长安与同门弟子相汇合,协助官府安置流民。师命不可违,纵然没有等到李重霄,他也必须去了,他最后留在那院子里的,只有一封白纸黑字的简单书信。临去之前,他找到那家当铺,将李重霄赠与他的环佩存了,并说:“有朝一日,我会回来赎回此物。”
他不愿在纷争中,遗失了这段年少时候的记忆。李重霄这玉佩,于他而言,定是无比珍贵的。李浣峤没有办法带着它,去淌尸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