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琉璃》郑乾

14、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宁静的午后，在一座静谧的墓园里一个年轻的素衣女子独自站在一处墓碑前，她望着面前的那座坟墓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琉璃，她本来在那日从张府离开后就打算跟玄清回白云观，可是最后她终究是放不下，她还是决定在走之前来看看他，尽管他已经深埋在这黄土之下。
　　在他沉睡的这个墓前她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她想起了他们的相识，她想起了他们的相恋，她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回想了个淋漓痛快。
　　那时的他将满脸血迹的自己搂在怀里说他不在乎她已破了相的容貌，那时的他将她护在身后对他的父母双亲说要娶她为妻，还有他的温文尔雅，他的柔情似水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美好就宛如这午后的温暖和煦的清风一直地在她身边无形地徘徊着。
　　她也记得那晚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她也记得那日他身穿一身鲜红喜庆吉服时望向她的心虚，这一切她也历历在目。可是她对他是没有什么恨的，她回忆起他的也总是美好的那些记忆，当时的那些不美好早就在时间的沉淀中淡了又淡，她已经在这平淡里释怀了。而且就算是在当年她对张云奇也没有过多心生埋怨，她当时是恨自己，恨自己的命运，恨这命运对她的遗弃。当时的他也只不过是对命运的一个屈服，屈服这世俗的命运，屈服这命运的束缚而已。
　　琉璃突然有些心疼他了，当时的那个少年不仅要面对来自父母家庭的压力，更要面对他人的眼光和议论，这些对于那个文弱的少年来说是沉重的，他那瘦弱的肩旁上要承担着沉重无比的一切。而且在他独自承担了这一切的同时他还要面对当时那个一直沉默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为了让他没有压力选择了默默地在他身后支持他，殊不知那沉默无声的爱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那无声的爱太过于沉重，沉重到能让人压抑不堪。
　　他那瘦弱的肩膀上因了自己的缘故承担了太多，若没有自己他定是轻松的。他和自己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自己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本是翱翔在云端的翩翩少年是自己以爱的名义捆绑了他的翅膀，让他背负了一切。
　　最后他选择放弃，她并不想怨怪他，她不也能就因此而怨怪他。她现在真的心疼当时那个文弱的少年，他也只是个平凡人，不是神，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
　　琉璃突然有些遗憾，遗憾当时自己的无奈和无能为力。若是当年的自己有现在的这僵尸那堪比铜尸铁骨般坚硬的身体和那力大无穷的双臂，她一定要不惜一切地去守护当年的他，守护当时的他们。现在她意外地拥有了这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她可以去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可以让她守护的东西了。
　　她站在他的墓碑前泪如雨下，她再度无奈了。这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了，没了的也终究是没了。不管是当时的相识相恋，亦或是后来的被抛弃，她对这一切都心存感激。茫茫人海中能够相遇不管结局是好是坏，只要遇见了其实那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一首诗，一首以前看过的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琉璃在这墓碑前开口轻声地吟起了这首曾经看过的诗词，她说得缓慢而又深情，她将这首诗读完后纵身而起向着白云观的方向御风行去。那素净的衣襟在风中簌簌作响，她飞的很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天空中，消失在了这午后的温和的暖风里。
　　这座宁静的墓园又恢复了它往日的静谧，那座坟墓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这里的一切依旧那么安静，安静到没有一丝来人留下过的痕迹。这座坟墓，这块墓园在这蓝天下，在这阳光里一如既往地安静着。
　　琉璃以玄清师妹的身份来到了白云观，对于她的到来观中一众弟子是诧异的，大家诧异她竟是观主师妹的这个身份，更诧异她本身作为一个僵尸的事实。不过白云观的这些弟子虽说对她的身份感到诧异，但对于她的到来他们还是欣然接受的，他们对她的态度是宽容的，是敬重的。一些四五十岁的道士见了她都恭敬地称她一声“师叔”，那些年轻的小道士见了她更是恭敬有加，他们叫她“师叔祖”，她才来这白云观就已经在观中拥有了极高的不可动摇的位分。
　　“师妹，这个院子清静偏僻，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玄清现在都已经改口称呼流离师妹了，他将琉璃带到一个清静无人的别院中，这个别院位于白云观的后院平日里这里极少有人来往，是一个难得的清幽之所，他知道琉璃爱清静特意将她的住所安排在了这里。
　　“嗯。” 琉璃点点头，她喜欢这个清静的院子。
　　她走进院子推开了房间的门，房间内的布置非常简单一张床，一个八仙桌，两把椅子便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这房间虽说简单但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琉璃喜欢这种简单干净，这让她觉得踏实，这简单干净才是生活，是她一直渴望着的平凡而又简单的生活。
　　“我挺喜欢这里的。”琉璃满意地说道。
　　“嗯。”玄清点点头，他就知道她会喜欢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如巴掌大小的葫芦递到琉璃面前。
　　琉璃疑惑地将葫芦接了过来，她打开葫芦盖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这味道让她精神一振，而且在那血腥味里更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能量波动，那是妖力。这个紫色的小葫芦里装的是血液，但不是一般的血液这是一葫芦妖血。
　　琉璃立马羞愧地将盖子重新拧上，她为自己刚才闻到这血腥味的精神大振感到羞愧和懊恼。
　　“这是妖血？”琉璃问道。
　　“嗯，这妖血里残留着它主人生前的妖力，这能量远非一般家畜的血液可以比拟的，你以此为食足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后期我再结合这妖血给你炼制一种药液来当作食物。”
　　“好。”琉璃赞同地点点头。
　　琉璃觉着这样挺好，她不愿再吸食人血，更不愿为了去填饱肚子而去再造杀孽，她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将近二十条人命了，若再害人这罪孽只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还清了。自从那日在海边恢复神智后琉璃就一直在为当初吸食人血的事情愧疚自责，她当时就在内心起誓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人（虽然她现在根本就不再是人而是一个僵尸)决不再吸食人血。好在海心莲的灵力对她这个僵尸的身体进行了一番神奇的改造，让她这个以鲜血为食的僵尸就算长时间不进补鲜血依然可以活着。但就算如此她终归是一个僵尸，是僵尸就要吸血。无奈之下她就以一些寻常家畜的血来做食物，家畜的血虽然没有人血那么充沛的精气和能量但却维持了她的基本生存，让她以后再也不用吸食人血。
　　妖血的能量是强大的，这一葫芦妖血足足让琉璃支撑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玄清又给琉璃带来了一个紫色的小葫芦，葫芦里装满了一种散发着淡淡药草味的鲜红色液体，这是玄清特地为琉璃配制的药液。这鲜红色药液主要成分依旧是妖血，但在这妖血中玄清却是加了几种名贵的药材，作为这药液主要成分的妖血依旧是僵尸生存必不可少的食物，而添加的这些药材不仅遮掩了妖血原本的血腥味更是有着增强体力强身健体的功效。
　　这药液对琉璃的帮助是很大，那血腥味曾让她一度愧疚不已可她又不得不依靠这血液而活下去，所以每逢进食对她来说是痛苦的。现在有了这药液她的痛哭减少了很多，这药液虽说依旧是妖血，但它已经没有了那刺鼻的血腥味，更是有着一种好闻的淡淡草药味，这药味让她觉着她喝的真的不再是血了，她觉着她喝的就好像是药，她喜欢喝药，她愿意喝药。
　　她为这种药液起了一个名字，她叫它赤露。赤露的出现让她的生活越来越安心，她放下心来开始跟着玄清学习道法道术。
　　琉璃在玄清的教导下开始调息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她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那股隐藏力量的强大，那力量强大到让她觉着难以驾驭。那是僵尸的火属性力量和海心莲水属性力量的相克相生，那是一种强大雄厚的力量，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全熟悉掌握了这种力量。现在的琉璃身上既没了僵尸的气息亦没了海心莲的灵力波动，只要她不动用那股力量，现在的她看起来竟跟常人无异，那火与水般相生相克的力量已经彻底融合在了她的血脉里。
　　她将那股强大的力量沉溺在了身体里开始像一个平常人那样去修习道法，因了海心莲的缘故这正宗的道门术法幸运地并没有与她僵尸的身体产生相斥，但却让她修炼起来事倍功半。她毕竟是一个僵尸，道法的修行对于她是极其困难的，别的弟子一两天就可以学会的小法术她常常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掌握，她修炼的极其缓慢而且法力的增长也是异常地微弱。不过琉璃并不在意这些，她不在意这缓慢的修炼速度因为她有着大把的时间，作为僵尸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活个几千年甚至是上万年都不成问题；她也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道术法力，她身体内本身就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只是她不愿意去动用那股力量。她的修炼很随意，她也不刻意地去勉强自己她愿意就这么缓慢地修炼着，修炼出真正属于她琉璃的力量，不管这力量是强是弱。
　　玄清在琉璃一切稳定下来后却开始了外出游历，他经常一出去就是几年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往往会带回大量珍奇的药材。有一次他整整在外面游历了七年才回来，这一次他带回来了一株罕见血参。
　　“师妹，这是一株极其珍贵的血参，足足有八百年的年份，等到它年份满千年成为千年血参后便会有起死回生般的神奇功效。”
　　那是琉璃来到白云观的第二十个年头，已经七十三岁历经尘世沧桑的的玄清面对这株血参心情异常地激动，这个满头白发仙风道骨的老人望着这株血参眼神是兴奋的。
　　血参全身鲜红通透宛如鲜血凝聚而成，这鲜红明艳正合它血参的这个名字。
　　玄清的激动和兴奋让琉璃明白了他这么多年的外出游历定是为了面前这株奇异的血参，而这株血参只怕他更是为了自己才寻来的，这让琉璃难言的感动和愧疚。
　　玄清在白云观后山的碧波洞中设了一个聚灵阵，他将这株才八百年的血参重新栽种在聚灵阵中，他以这碧云山的天地灵气来滋养着这株罕见的血参。
　　玄清又开始了外出游历，然后后来的十几年中他却再未寻找到过什么珍奇的药材了。在他一百零六岁的时候，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大限将至，他将琉璃叫到了面前。
　　“姐姐，我要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保重。”
　　这个百岁老人在弥留之际又改口叫起了姐姐，他像是又回到了刚刚认识她的时候，他那浑浊的双眸之中又亮起了那安静的光芒。
　　“小轩...”琉璃泣不成声。
　　琉璃紧紧地抓住了玄清那枯皱的双手，她泪流满面。这五十年来她依旧是当初的年轻模样，而玄清已经老的不能在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了。现在这个当年叫自己姐姐的孩子，这个多年来一直悉心照顾她的师兄也要离开自己了，她悲痛欲绝，她舍不得他离开。
　　玄清终究是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琉璃攥紧了手中那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双手，她低下头将那双枯皱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她突然放声痛哭了起来。
　　五十多年的清修让她一直很平静，平静到几乎已经看淡了一切，然而此时她却忘了一切地痛哭了起来，这残忍的生离死别让她忘了一切。现在的她心里只有悲伤，只有不舍，只有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