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沈寻烟

13、云仙

　　才刚初八，学校就憋不住偷偷摸摸的开学了。冬日肃杀的气氛还未消散，偌大校园里只有高三党在疾步奔走，从踏入校门的一刻起，那场华丽的新年就已经翻篇，剩下的只有高考一役。
　　王彻发过短信给邱添，却没有回音。他知道纯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好几次两人在走廊、餐厅碰到，他还没开口说话，纯安就已经面无表情的走开，当他是空气一般。
　　没几天就是情人节，有了上次的教训，邱添也不敢再玩什么浪漫惊喜，只让纯安帮忙带话，约邹明宇晚饭时候操场老地方见。
　　纯安无语，什么时候这俩人都有老地方了。
　　王彻的位子离邹明宇不远，纯安特地挑了中午班里没什么人的时候过去传话，余光中瞥见王彻一直看着自己，眼神似乎带着殷切。
　　纯安不理会，说完就径直回位，从书立上取下练习册开始写作业。王子龙正在一旁啃着包子刷题，头也不抬的喊了句：“小白，借我下涂改液！”
　　“哦……”纯安应着，一只手还在写字，另一只手摸向笔袋。涂改液没摸到，倒是摸到张纸条。搁下笔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清逸工整的三个字：对不起。
　　纯安盯着纸条看了整整两分钟，随即悄无声息的笑了。
　　“谁写的呀！”纯安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王子龙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纯安赶紧把纸条揉了揉扔进笔袋：“哦，邱添，昨天跟她拌了两句嘴。”
　　王子龙明显不信：“小白，你有秘密。”
　　纯安把涂改液塞他手里：“秘你个头，写你的题去！”
　　王子龙撇撇嘴，满脸的委屈和不满。哼小白，你都开始跟我有秘密了。

　　邱添的老地方，当然是操场双杠。
　　“哎哎哎！这儿！”看到邹明宇的身影，邱添大老远就招着手，不料却招来了对面乒乓球台的同学纷纷侧目，吓得她赶紧闭嘴。
　　“怎么不先去吃饭，来这么早……”邹明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袋牛奶递给她。邱添伸手接过，眼睛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怕你等呀！”
　　邹明宇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眼光四处飘着：“额，有事么？”
　　“那个……”邱添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有东西给你，喏……”邱添反手从羽绒服帽子里掏出个小袋子。“我特地用黑袋子装，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上校报头条的！”
　　“啊？”邹明宇愣了几秒，猛然想到上次还碗时说的那些狠话，没想到邱添还记着。他犹豫着接过，里面是整套的文具，水笔，铅笔，尺子，橡皮一样不少。“这……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情人节啊！好吧，邹明宇那榆木脑子八成是不关心这些。邱添想了想，说：“新年礼物，补送的！”
　　“不好意思，我没给你准备……”邹明宇不好意思的摊开手。邱添一点也不在意，晃了晃手里的牛奶：“没事没事，这不就是礼物吗！”顿了顿又交待他，“东西收好，高考时候就用它，它能保佑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邹明宇总算被逗笑了：“这么神奇！好吧，等我考上A大了请你吃大餐！”
　　邱添的脸霎时变了色：“你说A大？”
　　“对啊，我打算去A市上大学。”
　　邱添恨不得冲上去晃晃邹明宇的脑袋看是不是进水了，A大！我的天哪那可是在中国东北角，千里迢迢分数线又高！邹明宇也看出了邱添的疑惑，解释道：“不瞒你说，我舅舅在A市，毕业后我就跟我妈一起搬去了……”说到这儿，邹明宇竟不忍心说下去。
　　邱添的心随着邹明宇的话一点点下沉。邹明宇说过他爸妈离婚了，可能他妈妈想换个城市生活，可是傻瓜啊你都不替自己想想吗？还有我啊，你就没点舍不得？
　　“我……”邱添张嘴想劝说，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下，好像所有理由都太牵强，最后只好淡淡吐出一句“我先回班了。”

　　用邱添的话说，邹明宇“活活把老娘憋出了一身内伤”，任纯安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哄到半夜，纯安也恼了：“那你想怎么办嘛！”
　　邱添不再哼唧，是啊，能怎么办。她可是一直心仪本省的C大，专业好，离家近，从来没考虑过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A大，那是跟她计划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方向。
　　纯安也沉默了，邱添至少还有个选项，她是一点方向也没。王子龙曾怂恿她留本市，后来纯安成绩越来越好，他就没再提过。假期时问奶奶，奶奶只让她自己拿主意。说真的，上不上大学真是无所谓，不过大家既然都考，她也考考看看，至于去哪儿，就看哪儿有谁了。
　　邱添自己还在纠结，纯安却看的出来。尽管纠结尽管不舍，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跟着邹明宇走。黑板边缘的倒计时减的飞快，不知不觉就是百天誓师大会。纯安想到了邱添的名言，又是一场“睡一觉就会忘掉的昨日疼”。
　　对大多同学来说，比起在操场上晒两小时太阳，听校领导吐沫横飞的陈腔滥调，还不如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写两道题实在。高考已在眼前，奇迹毕竟少数。

　　倒计时百天这么个沉痛的日子，天气却出奇的晴朗。高三一千多人此刻全都整齐的坐在操场，台上慷慨激昂，台下寥寥无声。春天的午后温暖而慵懒，纯安一手支头小憩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差点被阳光晃了眼。
　　纯安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男生队，一群昏昏欲睡中，仰头望天的王彻十分显眼。纯安不自觉嘴角上扬，他可真可爱，这么端正又专注，是发现了什么呢？
　　纯安顺着王彻的视线往上，水蓝色的天空澄澈高远，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大块大块的云朵缓慢漂浮，似小孩子手中的棉花糖，被轻风揉捏成各种好玩的形状，让人好想咬上一口。
　　原来王彻也这么喜欢看云。纯安目光重新转向王彻，他好像被魔法定住一样，听不见周围的丝毫响动，全身心的注视着天空，似乎像和白云交流着什么秘密。
　　纯安突然有了一丝奇妙的预感，几乎能听到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碎片重组，记忆倒转，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拉远，最终变换成一个新的角度，那是渺渺高空上看到的王彻，灼灼目光穿越大气云层，落入纯安瞳孔深处。
　　纯安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怪不得总感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原本就是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她是仙，云仙，名唤在南。苍穹之上白云以后就是她的宫殿，纤云流转只在她指尖挥洒；
　　怪不得她第一眼见王彻就似曾相识，每次学校大会，她都会在云宫最高处的云巅崖，俯身托腮，和地面上仰头看云的王彻遥遥相望。
　　王彻，我不再是一个没有家没有过去的人了，而且我的过去竟然还有你！
　　“现在以班为单位，大家依次上台在红绸上宣誓签名。一二班先来，三四班整队准备……”
　　面前的队伍开始涌动，纯安却还沉浸在巨大的讶异和惊喜中，只是趁乱悄悄跟在王彻身后上台。一条十米红绸在桌上平铺开来，王彻拿起笔挥手写下南州大学，又在右下角签下自己名字，一气呵成，丝毫没有犹豫。
　　数米外红绸的另一端，纯安也在自己名下郑重签上了南州大学四个大字。虽然还想不起为什么会从仙界落入这里，但如果回不去，余下的日子有你，也不失为意外之喜。

　　散会后，尽管校长在台上扯着嗓子大喊遵守秩序，同学们还是瞬间四散，拎起各自的凳子各回各班，乱成一团。
　　无数的人流越过纯安走在前面，她却一点也不着急，依然走的随意而缓慢。只是她的视线还是紧紧系在前方王彻的身上，即使那么多人来往交错，她也不会跟丢。
　　王彻的脚步忽然慢下，似察觉到背后灼热的注视。他转过身来，隔着偌大校园中的拥挤人潮，一眼找到了那束目光的来源。
　　所有人刹那间沦为模糊背景，纯安站在焦点正中，垂下的一只手拎着凳子，微风轻扬起她前额的少许碎发，清丽的面庞上，一点一点漾开笑意。
　　王彻很开心，不仅因为此刻纯安的笑魇如花，还有刚刚签完字下台，他故意绕道瞥了眼纯安的志愿，跟他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要醉在这画面之中，迟迟挪不开眼。终于明白，原来真正的美丽不是用相机记录，而是大脑的不由自主；原来眼睛真的会说话，纯安正在用眼神告诉他，我不生气，我们大学见。
　　嗯，大学见。

　　遥远的苍穹之上，无数宫殿巍峨矗立，隐藏在诡谲壮阔的云海中。这就是天界，即使人类已经可以探索广袤宇宙，仍有些存在是肉眼和仪器所不能及，它存在于一个特殊而隐秘的空间里，享有着专属的万世安宁。
　　天宫正殿内，天后正在休憩。精灵窈窈扑扇着透明羽翼落在枕边，轻声道：“天后，雨仙来了。”
　　“什么事？”
　　“说是事关重大，要立即见您。”
　　天后猛然坐起，眉宇间透出几分肃穆，然后迅速起身，披上后服走出内室。雨仙兆霖一袭水蓝长衫立在后座之下，见到天后急忙鞠躬行礼。
　　天后开门见山：“是不是有在南的消息了？”
　　“刚刚云仙仙石有回音，云仙确实在人界。”
　　天后稍稍松了口气：“她还活着……”转念间又眉头紧蹙，“她是怎么去到那里的？怎么才能让她回来？”
　　“这还难说。云仙莫名失踪已经数月，她的仙石也一直杳无音讯。直到刚刚，仙石阁的司南突发变化，指向人界，我就立刻赶来回报天后。但让云仙回天，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幕后真凶还没有查清，而且云仙在人界生活这么久，贸然带走她，肯定是要扰乱人界的。”
　　天后点头，天规确实严令禁止天界插手人界。而且那个幕后真凶，既然能把四仙之一的云仙毫无痕迹的打入人界，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调查这么久，你有眉目吗？”天后紧盯着雨仙，用凌厉的眼神警告他，不要试图隐瞒。
　　雨仙依然淡定：“天后不是早就知道了。”
　　天后在心里轻叹一口气，背过身去：“你先下去吧，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再有消息，第一时间来回报。”

　　等雨仙退下，天后踱步到后座前坐下，顿时面生疲惫。窈窈轻盈的落在后座扶手上：“天后，您已经有想法了？”
　　“除了风仙纪宁，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害得了在南？”
　　窈窈知道天后在忧虑什么。纪宁原本是仙王，仅在天后之下，统领云雨风雷四大主仙，也是下一任天后人选之一。天后向来由女仙继承，雨仙兆霖和雷仙馗鞑都是男仙，唯一能与纪宁抗衡的只有云仙在南。
　　纪宁容貌姣美，天界无人能比，一年前半边脸却突然毁容。为了恢复容貌，纪宁冒险偷入仙石阁盗取神药，被在南当场撞破并举发。众仙为此事激烈争执了整整三天，最终从轻发落，将纪宁贬为风仙。
　　这三天里，纪宁背后强大的魔界支持功不可没。
　　几个月前，云仙在南离奇失踪，连同她的精灵朵朵也一起消失。没有事先预兆，更无后迹可循，天后命人追查数月，一直徒劳无果。
　　虽然风云两仙平时没少吵闹，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来没有动过手。况且她和魔界关系匪浅，没有确凿证据就下手，恐怕整个天界都不得安宁。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在不惊扰人界的前提下接回在南，弄清事实真相，也好指证真凶。

　　邱添听完纯安关于身份的一番解释，惊得目瞪口呆，足足消化了五分钟，才弱弱走近，握住了纯安的手。
　　“纯安，对不起，以前周奶奶就说过带你去医院检查，是我偶像剧看太多，以为过一阵自己就会好，拦着周奶奶没去……没事啊，等放假了……哦不，要不现在就请假，我陪你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去医院？”纯安看着邱添几乎惊恐的样子，忍不住打断她。
　　邱添松开手：“我就直说了吧，纯安，你脑子有病，得治！”
　　这下惊恐的是纯安了：“你不信我？”
　　邱添简直欲哭无泪：“别逗了好吗？好歹你也学了那么久政治，知道什么叫唯物主义吗？还云仙，还在南，还精灵！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你现在都已经被绑在精神病院了！”
　　纯安有些恼火：“有什么好逗的！我视力超常，智力超群，身上带着云仙仙石！怎么就不可能是云仙！”
　　“视力好智商高只能说明你基因好，那块石头，我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
　　纯安伸手去摘脖子上的云坠，手在半空突然停下，她并不知道怎么让云坠发亮，邱添一定不信。
　　“好啦好啦，这事就别再说了。”邱添就看不得纯安阴沉着脸，摇了摇她的胳膊示意这事算完。“专心高考，不管你最后身世怎样，高考都是躲不掉的，再说你不是还想和王彻同校？”
　　虽然不知道邱添怎么得知她的志愿，但听她这么说，纯安这气也生不起来了。毕竟在做这个决定时，她一点也没知会邱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