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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绽放在凋零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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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残阳呜咽着收敛光芒。
强劲的冬风载着远方飘渺的歌声缓缓逼近,歌声是毒,如泣如诉,摄人心魄,只是初来乍到之时力量微薄,只因人们对那熟悉的声音那样陌生,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尚未唤醒。
“是楚歌啊!大王!”第一个打破那魅惑歌声的是一个女人,此时她正在主帅营中熟练而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把上等铜剑,听见歌声,她站起身闭目谛听,想要听得再真切一点。那歌声有毒,能致幻,她一闭上双眸,便看见了在溪水旁捣衣的娘亲。娘亲现在在做什么?她思索着,是不是又被正室大娘给欺负了?此时的娘亲定是年老色衰被爹爹冷落了,唉,娘的日子估计更不好过了……她摇摇头,从那歌声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那歌声步步紧逼,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婉转哀鸣,四面而起,声势浩荡,很快在军营中引起骚动,仿佛一股莫名的力量袭来,让每一颗心悸动。但它又温柔似水,仿佛挑逗着那根最敏感的琴弦,唤起铁血硬汉对家的渴望,“回家吧……”那暧昧的歌声一遍遍萦绕盘旋,就像是母亲在呼唤浪子。
当项羽打开帐帘时,他看到的是一片萧索的光景,不知有多少战士背负着夕阳潜逃,只余下那滚滚未落地的烟尘。“混账!”他大骂道,既而又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在他身后的女人也看到了这荒败的景象,她的脸霎那变得惨白,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紧,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轻轻咬住嘴唇,仿佛要将那煞白的双唇咬出一点血色来。随即她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光彩,下定决心般抚上剑鞘冰冷的雕饰。
当项羽还在踌躇伤感之时,女人已经开始行动,她踏着那魅惑的旋律舞剑,身姿轻盈如燕。项羽转身之际,正瞧见那素色裙摆如牡丹般极其绚丽地绽开在一片蒙昧的晦暗里,恍若天女错步凡间。真美啊,妖娆妩媚又英气逼人,项羽在心中赞叹。布裙收拢,本应铜剑入鞘,华美落幕,可这一次并没有,那铜剑迅速地没入女人紧绷的小腹,鲜血溅出,一朵朵地狱红莲恣意绽开,这才是至美的怒放!黛色的束腰渲染上层层胭脂色,艳丽的花纹曼妙地舒展开,仿佛只为证明真正动人心魄的不是那靡靡楚歌而是女人本身。
项羽惊住了,他没想到平素唯唯诺诺的女人竟是这般刚烈。他回过神来,张开颤抖的双手迎接那坠落的凤凰,羸弱纤细而又光芒万丈,“这是为何?”他颤抖地发声,有些喑哑,像是略带怒意地质问,又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温柔的体香朦胧了他的眼睛,他恍然明了,最可悲的问询,莫过于还未出口,心中便早已有了答案,他懂她,就像他懂她一般。
怀抱中的佳人,一双美目看着眼前伟岸的男人,她注意到他眼角晶莹的水渍,缓缓地抬起柔荑小心地擦拭掉它们,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大王,何曾落过泪?”是啊,记忆中的少年总是高唱着战歌勇往直前,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浴血奋战。也因着这份英勇,她恋慕着他,并甘愿在他身后做一个默默擦拭刀戟的女子。“大王,不要蹙眉。”她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皱褶。时光荏苒,曾经纯真的少女平添了万种风情,也让无畏的少年尝尽了愁滋味。
“我娘说,新娘子穿玄色纯衣纁袡礼服,戴次,以纚束发……”她瞳色明亮呈现出流光返照的熠熠光彩,仿佛陷入深沉的梦幻,迷离而欢愉。“是呀。”项羽不知该说何好,只得点头称是,配合她最后美好的幻境。她轻轻牵起嘴角,明明是最伤感的时节,她却笑得那般透明仿佛不染世间一丝一毫的杂质。她一生都卑微地活在霸王光芒的背后,而死的时候,莫名地可以和那男人平起平坐了,她甚至敢于幻想属于他和她的婚礼,她不过是一个贱妾,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却不切实际地空想起那正室的荣耀。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愿睁开,再也不愿被这世事所累。
“此生辜负,虞姬,你可原谅我?”说完他俯身轻轻地吻她,仿佛去亲吻他毕生所追求的全部繁华。然后他仰天长啸,他被激怒了,就像雄狮看着它的猎物被支离破碎一般震怒,他的帝王梦土崩瓦解,他心爱的女人香消玉殒,他起身,大步迈出军营,威风咧咧,他要让始作俑者血债血偿。
残阳爆发出金色的余晖,吞吐着赤色的晚霞,仿佛在酝酿一场血战。帐外的枯草随风摇曳,哀声悲啼:“其实很早便已料想结局,其实很早便已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