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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再一次见到筠已是七年后,三十岁的年龄,卧病在家两年,早已不是当初学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校花女神了。
      当年她毅然决然和我分手远走他乡,没想到回来时却不是衣锦还乡,而是带着生命随时都有可能逝去的不甘。
      我知道这个消息是偶然遇上曾经的同学听她说起的,为了斩断过往,避免勾起那些竭力想要忘却的回忆,我自毕业后便离开A市,多年不曾和以前的人联系。
      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了,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还是不可遏制地紧缩了一下,我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之情,以掩饰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我翻开手机通讯录,看着那个在联系人列表里安静地躺了七年我却仍能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我想,若是打过去,机子的那头一定是个陌生的声音吧,毕竟,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我在冬日的寒风中站了很久,头脑当然很清醒,但是我还是订了最早的一班飞往A市的机票,于是那一刻我明白,人要是哪天哪根筋搭错了想要做些糊涂事,再重的寒冷也无法拯救。
      到达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A市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模样,物是人非不过如此,我握紧了口袋中那串冰冷的钥匙,拦住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址,在耳边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的同时,我竟然发现,我是如此地熟悉这串文字,仿佛已经在我心中萦绕无数回、在我舌尖翻滚无数次,即使我一次也未曾将它诉诸于口,甚至我以为我是从未想起的。
      九层的灯亮着,我低了头,在短暂的犹豫后抬脚踏入了公寓大楼,大学时我们一起设计装修,分手后我便一步也不曾踏入的房子,它在九层,呵,可笑的9。
      决定已然做出,那么再进行下去就容易了,我乘上电梯,在电梯停在九层后走出,掏出钥匙,拧开这层唯一的一户人家的房门,客厅里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映在我的视网膜上,安静的钢琴曲缓缓流淌,那是我大学时最爱的专辑,每次听都会受到灵魂的洗礼。
      鞋柜里只有一双新拖鞋,浅蓝色,拆开塑料包装换上,大小正合适,将自己的长靴整齐地摆好放在门口,脱下大衣和围巾挂在空荡荡的衣帽架上,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我才待了一会儿,就感觉背后细细密密地有些想要冒汗了,回头时,不远处站了一道身影。
      我显然是惊讶的,但隐隐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她依然那么好看,长着让我心动的模样,即使容颜憔悴,身材消瘦,却仍然毫无阻隔地冲击着我的视觉,只是久病终究黯淡了她生命的色彩,让她在本应最好的年华里过早地从骨子里浸透了沧桑。
      她眼中的神色我不懂,我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然而我已不是当初那个敏感多情、软弱爱哭的女孩了,时间早已将我的心打磨得冷漠坚硬,喜怒不形于色。
      我只是平淡地叫了一声,“筠”。
      筠的眼眶带泪,也许是不想让我看到流泪的模样吧,她转过身,步履缓慢地走回了沙发,脚步有些不稳,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么。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很多画面,该死的一幅幅全都是我和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忘记的,我甩甩头,也走了过去,在她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个沙发还是我们一起挑的呢,或者说,这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都能勾起我满满的回忆,所以这么多年,我才会一次也不肯来。
      筠低着头,长发垂下遮挡了脸颊,但我仍从灯光的反射中,看到了她苍白面容上徐徐流下的两行清泪,我只是沉默地坐着,视线并不看向她,而是仿佛对茶几上那个瓷白的印着卡通小狗的杯子出了神。
      对了,我以前最喜欢狗,因为忠诚,永不背叛,然而现实又是多么讽刺,我最爱的人背叛了我的感情,所以忠诚这种东西,原本就不该相信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人呐,只要爱自己就够了。
      在这样的无言中我感到很不自在,就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不断压迫着我的神经,要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好在音响一直体贴地播放着音乐,才让我觉得坐在这里没有那么喘不过气。
      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时至今日,各有命数,难道我还不能释怀,仍要斤斤计较地扯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她吗?面对这样的筠,未免显得太小肚鸡肠。
      然而我做不到,年少时倾注了所有热情的爱恋,最终却只换来一个被抛弃的结局,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狗?因为我此生最恨背叛,筠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伤痕犹在,痛楚依然,要若无其事地装作一切未曾发生,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我被不知名的冲动驱使来到这里,人见到了,小心翼翼舔舐多年的伤口也裂开了,我已没有再继续停留的必要。我该走了。其实以前我就想过,人这一生,最后谁不是尘归尘、土归土?放得下放不下,日子不都照样过着?所以还能怎么样呢,若不是我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守其中,句点早在七年前就该划下了。我真的要走了。
      我站起身,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往事成烟,就让它随风消散,相顾无言,也没有必要泪千行。
      “冉。”彼时我正经过筠的身后,听到她的声音,我顿了顿,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频率,但我还是选择了不停留地继续向门口走去。
      “冉,你不要走。”筠的声音又大了些,许是语气太急,她刚说完便引发了一阵咳嗽,我很不幸地从她竭力隐忍的咳声中听出了她压抑的痛苦。
      她是个病人,我暗暗告诫自己,没有理会心中的另一道声音,不管怎样都不能不顾她的身体,我叹了口气,绕过沙发走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脊背,希望能借此稍微让她好受点儿。
      “冉,不要走。”好不容易缓过来,筠仍旧重复着这一句话,那阵咳嗽消耗了她太多力气,这次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
      “好,我不走。”这时候的筠太脆弱,我不能也不忍拒绝,端起茶几上的杯子递给她,杯上的图案是我一度看得出神的那只卡通狗。
      筠捧着陶瓷杯的双手手指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出,手腕纤细得让人不忍一握,她没有喝水,只是盯着杯中水面的波纹一圈圈扩散,神色有几分拘束,偶尔还从喉间溢出几许轻咳。
      看着这样的筠,我心下有些难受,从前那个自信勇敢的女孩已经找不到了。她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呆坐着任由思维发散,在她面前,我向来是寡言的。
      “冉,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最后还是筠打破了沉默,我看不清她隐在发下说这话时的表情,但却能听出其中难以掩饰的失落沮丧。
      “我听说你病了。”我确实不想见她,所以才会在听到她的近况后来此,不该再念念不忘于过去,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受到了远远重过她所犯之事的惩罚,我也该做个道别了,只是没想到她会住在这里。
      “嗯,两年了。”筠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还好么?”我看着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从知道她得病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即使是显而易见的明知故问。
      “不好,冉,如果我说我从离开你后就没一日好过,你信么?”筠抬起头,含泪的目光直直射进我的心里。
      “信不信又能怎样?筠,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偏过头,避开她那双让我不知所措的眸子,人不能否认已然发生的事实,同时也要承担既定选择的后果,她既然放弃了我,便该预料到今天这份局面。
      “冉,对不起。”筠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声音透出软弱无力。
      我不说话,任由沉默蔓延。
      “冉,你回去吧。”筠终是颓然地说道,不再一味地想要留住我,我突然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残忍,残忍地逼她做出最艰难的决定。
      我原本的确是想要离开的,然而在走向门口的过程中,我又犹豫了,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那个陷在沙发中的女子,筠还是以原来的姿势坐着,只是垮下了一向挺直的脊背。
      我的心又开始痛了,就这么沉默着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我曾经最爱后来却伤我最深的女人,看着她那双黝黑纯粹仿佛盛着星辰大海的眸子,看着她一步步缓慢执着地向我走来,看着她张开双臂拥抱了我。
      七年了,再次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身子瘦弱单薄了许多,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我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耳畔贴着她柔软的发丝,鼻尖闻到一阵淡淡的果香。
      我没有回应,左手垂在身旁,只右手抬起轻轻搭上她瘦削的肩头。
      时间静静流逝,我们长久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化。我终究是不忍心的,怕她站久了累着,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筠,我会留下来。”
      筠依然紧紧地抱着没有松手,我放在她肩上的手不由用力了些,终于,我抬起左手缓缓地圈住了她的腰身,入手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我由此更直接地捕捉到了她身体的轻微发颤,脖子处凉凉的,是她无声哭泣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我将她与我拉开一小段距离,她水润通红的眼睛注视着我,固执又满怀伤痛,我像被什么蛊惑一般地抬起右手,动作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湿润,那冰凉的泪水于是也染湿了我的指尖。
      “筠,你不该这样。”我低声喃喃念着,她曾经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可如今在我面前,又是何等卑微。
      “冉,我不想一错再错,我的日子不多了,你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好不好?”
      我看着她墨色双眸中的乞求,终是点了点头,我想,筠注定是我的劫数,也许终其一生,我都做不到真正地拒绝她。
      筠嘴角终于漾开一层浅浅的喜悦,我心里也是一松,虽然结依旧没有解开,但只要她能开心,我独自痛苦又有何妨呢,过去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但这些都与筠无关,我会尽我所能地让她愉快地度过剩下的时光,也算是成全我年轻时这段伤痕累累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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