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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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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盆里不紧不慢的燃着,上好的炭,不生烟,乌金里藏蓄的阳和点点释出,烧完了以后就变成了一撮撮白色的灰,轻软细腻。
夏群正站在炭盆边,眼见着火苗舞动,木炭成灰,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美……还没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感叹,便被一句冷言惊醒——
“烧了。”屏风后伸出只手来,因为紧握,手背上已是青筋毕露。
“哦。”夏群忙走上前去,伸手欲接。
那手却反又收拢了一下。
“云少?”
“嗯。”夏云枫的手指这才放开。
夏群便将接过的一叠纸片扔进炭盆里,纸片在火苗中挣扎了两下,其上数行浓墨跃然:“钦犯徐欢,年四十,豫东人士,劫狱未遂……兹出一千贯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原来这都是些海捕文书,其上皆书写着义军中人的姓名。
“阿群,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只听夏云枫问。
“今天一大早,我一出门就见贴在城门上了,就偷偷撕了几张。”
“就是鲁莽。”屏风后的身影一滞。
“云少……我很小心的,没人看见我……”
却听夏云枫轻叹了声:“我不是说你。”
跟随数年,这还是头一次听他的云少叹气,夏群不由好奇的抬眼往里瞅,却只触及满目霜叶鲜红,哪里看得清屏后情形。这时,只听屏风那头忽然又一句:“等等!别烧了!”
“啊?”
“已都烧光了?”
“不不不,还有一张。”他忙扑灭了纸上的火,“啊不,是半张。”
“给我吧。”夏云枫又从屏风后伸出手来,夏群将纸递上,闻到那手上一股浓烈的药味。身在药铺,他自然清楚是上好的金疮药的味道。难道……?不禁借着这一递,又向屏内探头探脑,却听夏云枫冷冷道:“怎么,你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看吗?”
“没有没有。”他吐了吐舌头,忙缩回脑袋,老老实实低头看自己脚尖。过了半天,却也没听见那头再言语,他便道:“云少,那我下去了。”
“别忙。”屏内人顿了顿,方道,“阿群,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少年一听,急忙挺起腰来:“云少尽管吩咐!”
那头夏云枫却似好费一番斟酌,片刻后,终于淡淡道:“我要你从今天起去我姐姐姐夫那里……照顾。”
这任务竟比他语调还平淡,夏群一听便在心里大呼失望,不由嘟囔:“云少……”
夏云枫似乎没听出他的抱怨,继续说道:“我要你跟在他俩身边,照看一切饮食起居,但也还要注意分寸。尤其是对我那姐夫,他……他身体不太好,你万不能打扰于他……却也不能照顾不周。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又要注意距离,还得贴身照顾,这要求还真是又高又怪,夏群心里虽这样想着,却毕竟敢怒不敢言,只得应承了再说:“明白了,云少。”
“真明白了?”屏后身影一动,只听夏云枫略一停顿,“还有,最重要的,若是遇上事情,要立刻禀报于我。”
“云少,我懂!”听了这一句,夏群觉得自己这下可真明白了。
“那好,你便将刚才我吩咐你的再重复遍吧。”
夏群头一次见他如此罗索,心里大犯嘀咕,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云少的吩咐,意思就是:从此我便是服侍大小姐和姑爷的贴身小厮,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我都要死缠烂打硬留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好好照看,也要同时保护他们安全。”
“寸步不离”、“好好照看”——这孩子领悟得倒快,夏云枫肚里暗笑,话却仍是冷的:“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吗?怪不得你师父总骂你心不在焉,果然是听一句漏半句。我说了让你保护他们了吗?你能保护得了吗?”
“云少……”——听这口气,少年显然是有些不服的。
夏云枫却无丝毫动摇之意:“我再说一遍:阿群,你留在他们身边,一举一动都要听我的吩咐。若有情况发生,便立刻来通知我。你不是一直夸口轻功不错吗?那好,我就信你一次,这次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你就是飞也要给我飞过来。”
听来还挺严重,可既知他武功不足为恃,又为何不派别人去护卫呢?夏群脑子转了两转,忽然想到最近听说义军内部似乎动荡不安,师父和其他人也都在忙碌,似乎正准备着什么。莫非是要有大行动了不成?想到此节,不由抬眸望向屏风那头,只见霞彩底色上映出影如瘦月,竟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孤高,又想到他方才言道信任于他,心头不由一热,急忙回答:“这回是真的全明白了。云少您就放心吧。”
夏云枫点头,刚要吩咐他退下,眉峰却是一紧,话语便哽在了喉中。屏风后,人看不见他一手捂住腹部,死死咬住了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松开,一紧一松间已是一身冷汗。低眉,只见手掌覆处有一个清晰的红色掌印——“鹅掌”——最俗气的名字,却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掌法之一,而他的使用者就是……想着,心头不由一悸:二哥啊,人都道你掌印成黑乃是功力最强表现,我今日才知,你“红掌拨清波”方是隐匿本色。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闭上眼睛,轻叹一声,他亦未弄清自己为何对外面的少年说道:“阿群,派你做此事,看来虽简单,你却也丝毫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而在夏群印象中,云少一向比师父凌岩还更严厉,此刻听他忽露关怀,胸中自是一暖,却也隐约感觉丝诧异,突然想到云少自他“姐夫”来后,便开始有些不同以往,这样便对那对要“照顾”的夫妻多了几分好奇,原本对此任务的诸多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正想着,却听门外有人敲门:“云少。”——是凌岩的声音。
“进来吧。”夏云枫道。
凌岩便走进房来,顺带将房门关紧。
“师父。”夏群忙打招呼。
却没料到凌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煞白着一张脸,径直走到屏风前,匆匆叫了声“云少”,还没等夏云枫答应,也顾不得夏群在场,便脱口而出:“杨三哥他……他死了!”
一个“啊”字还没发全,夏群只觉眼前一花,大团殷红扑面而来,如血似焰,竟似要将人活活吞噬一般,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被凌岩向后一拉,刚刚离开原地,便见那巨大的屏风扑倒下来。
“轰隆”一声中,尘土飞扬,屏前二人只见屏后白影摇曳,因受反力之故竟是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垂首喘息的姿势如鹤挣沼泽一般。
“云少?”二人齐齐惊呼,便要上前探视。
夏云枫却道:“别过来。”长发垂面,看不清他表情。听得他长吸了口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得的消息?”
凌岩忙答:“回云少,我今日照例去刑部打探,一去便听说杨三哥劫牢被抓,在牢里伤重不治了。”
也只能是这样了。夏云枫闻言想到。却不料思量一定,疼痛便更加清晰起来,他两手扯衣紧裹住腹上伤处,身体禁不住微微蜷缩。方才乍听噩耗,失手推倒屏风,怨气似也发泄了一些,此时虽然身心皆痛,思维却清晰了许多,细细回忆当日情形,杨猛与他交手以及与官兵厮杀的情形一一立现眼前,算来那已是七日以前的事情,若说他要受伤也该是当天的事情。而后来几番暗探大牢,却也未曾见过杨猛。想到此处,他忙问凌岩:“这事你又再细问过储三全没有?”
储三全乃是凌岩一直有意结交的狱卒,听到夏云枫问,凌岩点头道:“问过了。三哥的死和海捕文书的事都是今天刚传出来的,闹得全城沸沸扬扬。我便装作好奇前去拉他喝酒打听,他便道昨夜有人劫牢,结果被官兵发现,一番打斗后,几人逃脱,便是海捕文书上的二哥他们,还有几个被抓——其中就有三哥,据说他伤势严重,刚刚被捕便不行了。”说着,虎目中已是泪光闪闪。
时间不对啊!有什么猛然敲上心头,夏云枫脑中飞转:杨猛明明是当日就受伤被捕入狱,怎会到今天方传死讯?更有,义军明明已来劫牢多次,但照这狱卒说法,官府却似只定了他们一次劫牢之罪……重重疑团搅得脑海翻腾,只觉答案似就在深处影影绰绰,真找起来却又似大海捞针。
只听凌岩又道:“但是云少,这些话都是他清醒的时候说的,喝到后来他醉了,又说了些话,却教人生疑。”
“哦?”夏云枫抬眸。
“他抱怨说,同是看牢的,那些当兵的就比他们看人的会邀功:明明是个死了好几天的人居然又拖回来充当昨晚的战功——不过就击杀了义军这么一个首脑,也用不着回回拿来充数。”说着,凌岩看向夏云枫,拧眉,“云少,您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三哥他……早就……?”
夏云枫这才恍然想起自己阻止义军劫牢一事一直并不为人知:先前是即使当场有人认出,却也无人能够脱逃回太行报信。而这几日,随着被捕的人数增加,义军前来冒险的次数已是大减。虽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渐有人能逃脱回山,却也未必来及将他阻挠之事传开,特别是传至京中他的地界上来。所以,凌岩等人对此暗流并无所知,仍是全心信任于他。只是,山上……只怕早已对他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了吧?微微苦笑,他定了定神,答凌岩道:“依三哥的个性,只怕是早就去劫过狱也说不定。”
“那照这样说,官府今日公布其死讯,可能是故意安排的?”凌岩想了想,说道。
夏云枫点头,左手仍摁腹部,右手拢开眼前垂发,慢慢说道:“这不是没可能啊:同在一天,公布我义军首领一死数在逃,这声势,压力,无疑都是最大的……”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拢发的五指猛的抓住了额际发根,“我明白了!”
“云少?”
夏云枫深吸了口气,右手忽松,手指顺发尾滑下,垂落床板之上,“铿”的一声,他却丝毫没觉疼,只是感到喉口一阵一阵的紧,半晌方颤声道:“朝廷……是朝廷!朝廷终于要动手了。”
“什么?”闻言的二人几乎同时惊呼,更同时盯住他的表情。见了他肯定的点头,不由都露出忧心的神色来。
正在这时,夏云枫紧摁着伤处,抬头看向二人,面上不知何时竟已静如止水。
二人见了,都先一怔。
过了会儿,凌岩忽然道:“云少这样说便这样吧,迟早要来的。”说着,便笑了笑。
夏群更是忽闪着大眼睛,似乎松了口气似的,也道:“师父说得对,反正我是都听您二位的就行。”
面对如此信任,夏云枫眼波一荡,心头不知是喜是忧,更不知想起了谁。
听得凌岩问:“云少,你说咱该怎么办呢?”
夏云枫蹙了下眉,随即便展开。整了整衣襟,一一穿好衣衫,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我去去就来,回来就给你答案。”说着,他抬眸,勾唇一笑,悄悄将捂伤的手松了开来。
谢谢大家的支持,看到今天的回帖,才想起来还有这篇文这回事,笑,写别的写糊涂了,要看的就继续提醒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