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无承恩

2、第 2 章

　　2011年，C市火车站。
　　人群在这里并不多，有些寥落，然而车站一向是不给人安宁的，仍旧是吵嚷地厉害。有个小男孩儿黑着一张小脸，全身上下穿的都破兮兮的，拿着一个小塑料罐子一个个挨着讨钱。挨的近的一伙大妈窃窃私语，说这孩子肯定是某人贩子集团强迫来的，不是真的。他们人到中年的脸上不见慈悯，都是半打量半防备的漠然。
　　叶藏拿出一根烟来抽，指尖烟雾缭绕，她的脸被挡在后面，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风情。连续抽了三根之后，她看着这孩子从座位那端求到这端，一直走到她面前，从头到尾，叶藏眼里的玩味终于深了起来，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按眉心，半低的下颌显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太奇怪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缘分，她在内心放声大笑，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怪异。
　　那孩子被这里厚厚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的时候，叶藏拿烟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小男孩儿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伸出的手举在半空中，霎时成了一个静止的雕塑。

　　那边——一个转弯的角落里，有几道目光一直注视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当看到叶藏站起身朝小男孩儿招了招手两人一起离开的时候，有个矮个子的三角眼暗啐了一声，“他妈的，这女的想干什么？“
　　言亦回来时已经找不到组织点了，他疑惑地想，目标转移了？接着又推翻这个假设——他还能转移？
　　不管什么缘故，反正是出现变故了，他恶劣地想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找到那堆人，待在他们身边，以防那孩子被他们折磨死。他这样想的时候，嘴角忽然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言亦啊言亦，其实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洗白的机会。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他自我唾弃地想道，面上那股自暴自弃的丑恶又重新显现。

　　叶藏带他来的其实只是车站旁一个很小的浴池，普通大间在里面，单间就设在路旁不远的巷子里，横竖都是这家老板的地盘，也不怕管不到。
　　付过钱之后，叶藏弯下腰去拍他懵懂的脸，“还会洗澡吧？别告诉我你现在连洗澡都不会了啊!”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绝不该是这么一副蠢笨的样子。早年叶藏跟随祖父去连家做客的时候，还被这孩子捉弄过一番，被她狠狠揍了一顿，那之后就因为某些缘故不再来往了。
　　到此时叶藏的心里仍还是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意。她拉开门，环顾了一周里面的摆设，放下心之后就把他推了进去。谁知道还没转身衣角就被人拽住了，她抬起头看向那只脏兮兮的手的小主人，眼里的情绪立时翻天覆地，“你说喜欢拽人衣角的人是不是都那么会装可怜？我tm就是活该啊。”说着伸手就要推开他，叶藏此时占着整道门，盯梢的人只能瞧见她像是在跟小男孩对话，多的就看不清了。
　　没想到这一推还推不开，破小孩是用死劲攥着的。叶藏停下动作，一双长眼慢慢垂下去，轻轻地说道：“算啦——赶紧进去吧，我就在门口守着你，不走。”被攥住的衣角力道轻了许多，叶藏向下望去，看见他还在磨蹭，吸了口气，一脚给踹了进去。
　　之后她便立在浴室门口，点燃一根烟观察来往的路人，这是叶藏从小就有的小癖好。
　　叶藏烟都抽半截了，里面竟然还没动静传出来，她这么一走神就悲催地被呛着了，咳嗽了两声之后竟然听到了水声。她滞了一滞，那孩子一直在听她有没有走？呵，叶藏笑起来，嘴角弯成一个浅淡的弧度，这还不笨嘛。不过也说不定，谁还能没个潜意识呢，恐惧大概是每个人都有的潜意识。

　　那伙人自然是跟到这儿来的，言亦也在其列。矮个子的三角眼暗搓搓地说：“对他这么好，还给洗澡——我艹，该不会是个熟人吧，我就说这女的气质不大对劲。”说着就要冲出去拿人，被言亦一把按在原地，一个懒洋洋的眼刀子甩下来人就立马老实了，他身后的几个人暗自互相递眼色：“李哥惹言哥不高兴了。”“傻吧你就，她现在站在公众场合，你冲出去是给热心人士找正义感呢？哪凉快哪呆着去！”那三角眼还想说什么，言亦接着慢吞吞地说道：“说是熟人倒也不大像，你们见到过有这么淡定到莫不相干的熟人吗？之前哪个不是痛哭流涕跟找到宝贝似的？”几个人不敢反驳，那边也只是个女人和孩子，在他们看来这危险性就是个负的。
　　言亦看着不远处的那人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叶藏接着扔出去一包烟，下一秒钟里面就有个笑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那样子该是这里的老板，叶藏笑的很灿烂，不停地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挺激动的。然后那中年老板拿出手机询问了一句什么，叶藏也同样拿出手机，看样子是在互相保存号码。
　　暗处的几人猥琐地笑，“你们说他们这是在泡妞还是钓凯子？”有人笑骂道：“也不看看那男的多大了，那女的能看上他？要看上也是咱们言哥这种年轻帅气的。”有几个人低低地笑出来，就连言亦眼里也被这玩笑逗得眼里有了几分笑意，唯独矮个子的三角眼恶狠狠地说：“都笑什么笑，仔细着点！”言亦的身份底下的人不知道，他约莫知道点，因此不能跟他们一样放肆，处处都要留几分注意。言亦看了他一眼，嘴角徐徐泛起一记冷笑。
　　那边叶藏跟这家老板要了件小孩子的衣服，递给里面。一会儿功夫那孩子就已经怯生生地走了出来，浴室老板看到他时大吃一惊，指着换了装之后的小孩儿说道：“这是那个小乞丐？我的妈呀，这变化也太大了！”叶藏用眼的余光虚虚一扫四周，那眼神合该是空空泛泛的，毕竟她并没有刻意去瞄谁，但暗处的言亦竟立马惊出来一身冷汗，他努力控制住情绪，再仔细去看，这次当然什么都不会有。
　　命运的口袋在此时向他显露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他不明所以自己正跨进渴求已久的生活里，而巨大的陷阱也正在等着他。这一切的契机，都在不远处那个面容淡然到冷漠的人身上。而迎接他的也正在路上，或者说，已经到了。
　　换了衣服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流转着一种只有上层阶级才有的家庭风采，内里光华不言而喻，只是那双眼仍是呆呆的，透着伤痛过后的死寂，只有当叶藏跟他说话时才会有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