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此》岚烟二少

4、第四章 苦小儿遍体鳞伤

　　话分两头，将说林仲辞了宋孙氏，独自回了花田村。
　　眼下日落西头，天际昏黄，没了毒辣阳光，免了暴晒之苦，燥热闷意减了两分。林仲搂了搂肩上的米袋，不紧不慢地走着，抬眼望去，小路延伸之处，一座村落，映入眼帘。
　　花田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后累加起来，近一百二十余户。农舍静立，良田相接，鸡鸣狗吠，牛耕骡推，日子也还过得去。
　　古往今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权利怎样分配，朴实耐劳的农户始终是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牢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道之大经也。是故朝耕暮耘，春祈秋报，望杏开田，瞻蒲劝穑，乃求一出薹笠就绪，仓箱可期，图一个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穷苦之众，索求无多，布衣蔬食，桑户蓬枢，唯温饱尔。
　　此刻正值晚食，各家各户的灶房开始热闹，烟囱之上，青烟袅袅。
　　林仲仰面一声轻叹，心下有些苦涩，每逢这个时刻，地里劳作的农民，走街串巷的货郎，撑船捞鱼的渔夫，皆是停了活计，收了工具，赶回家里，与妻儿一道吃饭唠嗑，享受天伦，虽浊酒菲肴，仍甘之如饴，及夜幕熄灯，长枕横施，大被竟床，倒也团圆。可自己呢？愁山闷海，另楚寒巫，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往事记不得一星半点，没有父母兄弟，不知从何而来，自师父去世后，更不知去往何处，每日过得也是浑浑噩噩，孤独异常。
　　有人说，失了记忆，也就忘了苦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换言之，丢了痛苦，也就弃了快乐，没了往日的幸福，又显的得不偿失。
　　一个人若是忘了根，就真成了没有脚的鸟，落不了地，回不了家。
　　林仲颇为感慨，一时之间，陷入深思，竟也到了自个门前。
　　林仲的两间青瓦房坐落在村东头，整齐干净，宽敞明亮，一间是卧室并书房，一间是堂屋，两旁还各有一处偏房，左侧的做了灶房，右侧的暂用来堆积杂物，囤放余粮，晾晒干货。
　　这所屋子的前任主人，原是个做买卖的，称不上富贵，倒也活得滋润，后来发了小财，举家迁去了外地，便想把这屋子贱卖出去，恰巧林仲欲在此安身，便拿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两，把屋盘了下来，稍作收拾，住了进去。这房子定是比不上桂宫柏寝，广厦细旃，可较之这一干村舍，却也称得鹤立鸡群，上佳之地。
　　“嘎吱”一声，木制屋门被推开，林仲放下米袋，环视了一圈，屋子还是如往常般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
　　点亮了煤油灯，跑去偏房搬来一堆柴禾，又拿了几把易燃的干草，点着了灶头，再添上一把黑炭，折腾了一会，炉子烧得旺了。
　　林仲拍了拍黑漆漆的掌心，舀了一瓢水，搽脸洗手，拾掇干净后，抓了三把今日买的米，熬了一锅粥，再去取了往日打的野兔肉，并着辣子炒热，和着早上剩的两干馒头，一并倒下肚去，充作晚食。
　　林仲坐在堂屋里，正吃的火热，忽地“咔擦”一声，牙齿好一阵痛，直把牙床都震麻，忙将嘴里的饭吐出来，果然瞥见一颗棱角分明的小碎石，混着白色的米糊糊，湿漉漉的。
　　林仲端起一旁的清水，漱了漱口，撇下盛粥的碗，暗道一声晦气。这恼人的小石子定是掺杂在今日买的白米里，没被人挑拣出来。
　　经这一下，林仲也不忙着吃饭，拖了腮，靠在桌边，暗暗寻思，白日里杨如虎的话不无道理，这地里产的粮，有好有坏，除去两层赋税，农民自个儿收了好的，次一些的，卖给粮商，换些现钱，置些油盐酱醋，若自己不种田，吃的米都是铺子里买来的，难免混着杂物。
　　林仲估摸着，要不要买几亩地，即便自己不种，雇些佃户来耕作，年底收租子，也能吃上好米，还不用月月往那粮铺去，镇上谁不知道，张记米铺掌柜的，是个守财奴，最好偷占便宜，以次充好。
　　想刚来花田村那会，自己身上并不富足，耗了大半积蓄，费了些口舌，买了这村子顶好的一座房，安家落户，虽住着舒坦，可也无余钱再去添置几亩田。及至后来，又一心钻研医术武功，生活更是随意，缺肉便去山上猎，缺米便去镇上买，日复一日，凑合着过，也无大碍。
　　而今，一年光阴幽幽晃过，自己卖了不少野味、草药、皮革，顺带着做了一些镇上活计，还往县城押了五六趟货，攒了些余钱，算一算，也该有二十两，买上两三亩地，倒是不成问题。
　　林仲活络了心思，正盘算着买几块地，外间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随即便是同村李铁牛的大嗓门，“仲哥，仲哥！快，快开门！俺家二妞出事了，你快去瞧瞧！”
　　李铁牛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家更是地地道道的农户，靠天吃饭，一年到头，勤勤恳恳，面朝黄土背朝天，把汗水全洒到稻田里。若是赶上老天爷心情好，开开恩，赏赐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地里出了好收成，一家老小，吃饱喝足，年节时分，还能割两块粗布，置身新衣服。可若是赶不上好年头，存不下余粮，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
　　林仲初到村里，人生地不熟，有几次路过田边，撞见了翻地的李铁牛，二人闲聊了几句，算是彼此相识。而李铁牛是个热肠子，耿直善良，心思淳朴，又佩服林仲打猎的好本事，待她亲厚，隔上一段时间，还送上两条在河里捞的小鱼，由此二人走得近，关系尚可。
　　听了外间的大动静，林仲匆匆起身，开了院门，望着外面身高马大，面相粗犷的庄稼汉，沉声道，“李大哥，二妞出了甚事？昨儿个我瞧见，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你就这般急！”
　　二妞是李铁牛的女儿，今年八岁，生得水灵秀气，惹人怜爱。
　　李铁牛闻言，攥紧了拳头，眼底一抹恼意闪过，恨声嚷道，“真是作孽啊！我家二妞被她那糊涂爷爷好一顿毒打，这会躺在床上，皮开肉绽，痛得个死去活来，她娘和我急得心胆都裂了！仲哥儿，你会些医术，又擅长治外伤，劳烦你取了跌打创伤药，快跟我走一趟吧，娃身子弱，底子薄，怕难熬下去。”
　　林仲一听，心中依然疑惑，脚下却是不停，进屋拿了东西，紧跟在李铁牛后面，朝着村子西边奔去。
　　两人心急如焚，疾步如飞，少顷便至李家。
　　刚进大门，一个面有菜色，带减腰围的妇女迎了上来，捶胸顿足，怆地呼天，“当家的，你们可算来了，我那可怜的娃，作孽，作孽啊！”
　　这妇人正是李铁牛的媳妇，二妞的娘亲，汪氏。
　　“好了！眼下仲哥来了，还哭个甚？”李铁牛一瞧汪氏呼天号地、涕泪交流的形状，见哭兴悲，愈发苦闷，忙地喝声打住，又指着一间偏房，回首望向林仲，“仲哥，娃就躺在里面，且随我来。”
　　林仲闻言，念着二妞虽是女孩，可也是小儿，自己一派男子扮相，因着医病，倒也无妨，遂也挑帘子进去，可刚入门的一刻，林仲剑眉狠狠一皱。
　　往日还活蹦乱跳，俏皮可爱的娃，目今已是面色发青，死气沉沉地蜷缩在炕上。她瘦小的躯干似是一把临时拼凑的骨架，长发凌乱宛如一蓬干涩的枯草，起初稚嫩纯真的脸蛋布满了青紫，伤痕道道，血迹斑斑，水灵澄澈的大眼睛变得无神涣散，一动不动地望着屋顶，闻着周边动静也不曾动一下黑珠儿。
　　林仲的心猛地一抽，转身质问一旁的李铁牛，“李大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家老父的心是铁铸的不成？竟然下这般狠手，将自个孙女害到这步田地！”
　　“唉，恁地作孽啊！”李铁牛望着女儿惨状，心如刀割，五内俱焚。他已二十有六，膝下荒凉，只得一女，疼之惜之。抹了一把眼角泪，跺了跺脚，“仲哥，你快瞧瞧，可一定要把娃治好。若是二妞能挺过来，俺李铁牛记下你的大恩情，往后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于你。”
　　“李大哥，说这些作甚？二妞是个讨人喜的，不消你说，我也会尽全力”，林仲应了，坐在床跟前，掀开半截被子，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二妞脸上的伤骇人得紧，却不料她身上的伤更甚，满目乌紫，纵横交错，血枷层层，皮肉外翻。
　　这还是个尚在稚龄的孩子，遭了这等苦，得受多少罪啊！林仲叹息着摇了摇头，拿出箱子里的药膏白布，再接过汪氏端来的一盆清水，尽量放轻力道，温柔清理伤口血痕。可即使这样，也免不了阵阵揪痛。
　　“斯...”二妞手脚抽搐不止，一双大眼盛满泪水，泣不可仰，痛不欲生，浑身缩成一个团状，直教的石人落泪，铁佛伤心。
　　这天杀的李贵，把孙女往死里打，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作者有话说

　　本文进展非常慢，请看官们耐心，若实在觉得无趣，可以随意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