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华》夜宜安

2、那些生命中的小小过客

　　我的老家在农村，村里人家养猫和狗的有很多，猫用来抓老鼠，狗用来看家，日子久了，都会把这些小家伙当成家人一样的存在。
　　我家养过猫，没有养过狗，原因是爸爸，他说怕狗咬着我们。
　　我对猫和狗的感情很特别，喜欢它们，又怕它们。
　　中学的时候，妈妈曾经从别人家带来一只黑猫，说是家里有老鼠，让猫来抓一下，抓不着叫两声也好。
　　那只猫浑身的毛黑的发亮，两只眼睛是黄色的，看人时总是炯炯有神，走路是那种慢条斯理的优雅，跳上屋顶只需几下，样子轻灵，伸懒腰或弓起身子时浑身充满力量，发现我在看它，会偶尔转头看我一眼，喵的叫一声，然后又冷淡的转过头去。那时我正着迷于武侠小说，觉得它神气得就像绝世高手，武功高强，聛睨一切，但又比那些书里的高手更潇洒。
　　白天太阳好的时候它会找个角落趴好，眯着眼睛晒太阳，睡着了会发出呼噜呼噜声，看得要急急赶着去上学的我羡慕不已。晚上我做作业的时候，它跳上我的书桌，走来踏去，完全把书桌当成自己的地盘，自在的很，完全不顾我是不是要下笔写字。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做作业时，我对它都是有距离的欣赏相处，我对它的害怕是在睡觉前。
　　我准备上床睡觉时，发现它早已跳上我铺好的床，窝在我的被子上，团成一团，眯着眼打盹。我从没有和动物一起睡觉的习惯，站在床边看着鸠占鹊巢的它很是无奈，呆站了一会后，就想着还是把它赶出去。我还没动，它一下就睁开眼睛，两只黄色的眼睛发着骇人的光，我是第一次见到猫的眼睛在晚上发光，又惊又怕，它浑身的黑色也让我想起故事里的那些通灵的猫妖。我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把它赶下床，然后哧溜一下钻进被窝，左裹右压，头也蒙蒙好，整个变成一只封闭的蚕蛹，不留一丝缝隙，心里盼着它快点走开。
　　黑暗中任何细小的声音和动作都变得非常清楚，我能感受到它没有走，反而一下跳上床，在我的旁边走来走去，然后拱我的被子，想钻进来，我更使劲的压好被子，把呼吸都放缓放慢，希望它自己发现拱不开后快快走开。一会儿后，我感到它放弃钻进来，却也没有走，窝在我了的枕头旁边，不时就发出了呼噜呼噜声，它睡着了，我长呼一口气，然后才迷迷糊糊的入睡。
　　第二天，在上学前，我瞅着它不在院子里的时候，偷偷跟妈妈说我怕它，不要再让它去我屋里了。声音小小的，怕黑猫听见。
　　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把它送走的，我再也没见过它。
　　后来，妈妈认为还是要养一只自己家的猫，方便。她从别人家里抱来一只小奶猫，那时的我因为对那只黑猫的印象太过深刻，已经失去亲近它们的心思，反而觉得猫有点可怕，所以并不会特意去关注它，只记得它浑身灰扑扑的，身上有些白色的纹路。一年后，爸妈决定搬进城里去住，把老家托给亲戚照看，怕在城里不方便养，就没把它带走，让它留在了老宅子里。后来听亲戚讲，它每天饿了的时候就会去亲戚家或者邻居家，蹲在门口，不管怎么唤它它都不进家门，吃完后就转身去玩或者回我们家，晚上如果有动静它还会叫，像狗一样尽职的看家。听完后，妈妈很是唏嘘，说猫啊狗啊只要养了它就有感情，只是没想到我们家的猫这样认家。虽然我与它的接触不多，但心里还是对搬走时没带走它感到很抱歉，像是辜负了它一样。
　　再后来，妈妈把它送人了，说我们不在它自己要变成野猫了，在外面再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就坏了。然后把它送去了姑姑家，没多久姑姑就说它怀孕了，有了一窝猫崽子。妈妈很高兴。
　　我也为它感到高兴，却也为它不会再把我们家当做它的家而暗暗伤心。
　　从那以后家里没再养过猫，顶多养养鱼。

　　弟弟上学时为了给同学过生日，买了一条小狗当礼物，当时还没到日子，就把小狗放在家里养两天，弟弟说到了同学生日那天就送走。
　　它来的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正看到它趴在沙发上，肉呼呼的一团，还有些怯怯的。我对它安慰地笑了下，跟它摆手打招呼表示友好，它只睁着眼看我，一动不动。
　　后来妈妈他们都出去散步，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家伙就趴在我旁边一起看，不一会我感到裤子有些热，原来是它尿了，不止我的身上，还在沙发上尿了一个大地图！我站起来一边抖我的裤子，一边对它着数落，“你怎么要尿也不说一声！看看你尿的！裤子洗洗就算了，你知道洗沙发套多麻烦吗？！”那小家伙站起身，用它的小短腿哼唧哼唧的往前跑了几步，趴在沙发的另一头，用它肉肉的小屁股对着我，我看它那个样子，想着它这是知道错了？在悔改？结果就看到它转过头来看我，那委屈无辜的小眼神一下就让我心软了，是了，它怎么知道去哪里尿尿呢？而且它也确实不会说自己要尿尿呀！
　　我开始后悔刚刚和它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你知道错了，下次可别再这么干了哈？”不自觉地就换上商量的语气，然后就笑自己没骨气，人家一个小眼神就让自己投降了。
　　第二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它不在了，弟弟说它在家四处乱拉粑粑，让更年期的妈妈很抓狂，所以就提前给同学送去了。
　　心里有点舍不得，想着我还没跟它道别呢。
　　虽然只呆了一晚，却因为它的一个眼神，让我记挂在心。
　　后来偶尔会问弟弟，那只小狗在你同学家过得咋样？弟弟偶尔会带回来些消息，“它过得挺好，同学很喜欢它，喂它吃得比他自己都好。”
　　“我去的时候它还记得我，从不朝我叫！”
　　“同学的爸妈一开始不喜欢养它，后来对它比对我同学都好，比亲儿子都亲。”
　　“它当狗爸爸了。”
　　等等等等，我竟有些安慰和骄傲，觉得它那样聪明可爱，是值得这些人的爱的！
　　就是不知道，它有没有尿过他们家的沙发？

　　和老公认识后，从他那知道他家养了一条狗，就是普通的小狗，不是什么名种狗。老公说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去他们家的了，只记得他喂它吃东西差点撑着它，他上学的时候它会跟着去送他，他放学的时候会在车站接他。后来他上班了，很久才回家一次，但在走的时候它还是会送他去车站，然后再自己回家。
　　我听了，就觉得很温暖。
　　后来，我去他家见父母，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总是害羞，不好意思多说话，他父母也是朴实的人，见我不自在，就让我出去四处转转玩玩。
　　我就去院里逗狗，它趴在那晒太阳，我就蹲在它的面前盯着它的眼睛看，它抬眼看我一眼，然后就转眼珠看向别处，一会回头发现我还在看它，它就再看我一眼然后再转眼看别处。一会发现我竟然还看它，它就无奈地调转脑袋。而我也无聊，我就跟着它调转方向，继续盯着它眼睛看，估计是被我闹得没脾气了，它就站起身啪嗒啪嗒的走出了家门。
　　我一点都不怕它，我觉得奇怪，我怎么会不怕它呢？
　　小时候我被村里的大狗扑过，六岁的时候吧，因为长得瘦小，狗扑过来的时候立起来比我都高，最郁闷的是之前爸爸曾给我喂过狗肉，我以为狗是闻着味来找我报仇的，因为我吃了它同类的肉，吓得哇哇大哭，从此以后再不敢吃这种东西。以后看见小奶狗还可以去逗逗，若是大狗就会绕开，怕它们知道我曾做过对不起它们的事。
　　可我一点都不怕老公家的狗，神奇的，它似乎知道我对这个家来说是有点不同的，将来有可能会成为这个家的一员。我进家门的时候它也不朝我叫，只是站在公公婆婆的身边一边摇尾巴一边看我。我见过它对来家里的生人汪汪直叫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高兴，觉得它对我很友好。
　　后来和老公离家的时候，它送我们去车站，是的，不再是送老公自己，还有我。它在前面跑一段，然后折回来围着我们跑几圈，然后再往前跑一段，有时候嫌我们走得慢，会直接跑到车站，在车站等我们。我们到的时候会发现它在周围玩得很开心，去旁边的田里转转，去路边的石头堆里扒拉扒拉。看到我们到了就欢快的跑过来，我们上车后，它会在后面跟着跑几十米，直到公公大声叫它回家。
　　婚后第一年，老家正在进行城乡改造。公公家的老房子拆迁，准备搬进新建的小区，因为时间太赶没有装修好，所以只好租了村里人的房子住。它每天都会跑到老房子那里转一圈，但是也没忘了赶回来。
　　大年三十那天，因为是租住，而且也呆不了多久，所以家里并没怎么收拾，但公公也没忘给它在院子里搭个窝。
　　晚上，包饺子的时候公公把它赶出去，它过一会儿，自己挤开门进来，然后找个位置趴下不动，大家看它乖巧，也就不再赶它。整个晚上，它和我们一起吃饺子，一起看春晚，一家人包括我都很自然，仿佛就该如此。
　　后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公公再次让它出去，回它自己的窝里，它啪嗒啪嗒走过来，藏到我的身后，似乎知道，我是家里的新成员，藏我后面被赶出的几率小。一家人都被它机灵的样子逗乐了。
　　后来我跟老公回城，工作较忙，搬新家的时候公公也没让我们回去。公公说搬了新家没有地方安置它，只能把它托付给一个工地看门的老头了。但是，没几天再去看它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它了，老头说丢了。
　　公公跟我们猜测了好几个可能，可能被人带走了养起来了，也可能跑远了找不到家成了野狗，最不能让我接受的说法是被人抓走送到饭店了……
　　我宁愿想着，它怨怪我们没带它走，所以它找到对它更好的一家人，过得幸幸福福的，虽然会伤心，但起码没那么残忍，它能有个好结局。
　　公公婆婆和老公谈起它的时候总是很遗憾惋惜，而我也时常的在心里想起它，它湿漉漉的鼻子，还有水汪汪的眼睛，还有我们一起玩的那个下午，阳光温暖，它的短毛硬硬的一点都不柔软，却还是很温柔大度的让我调戏它。
　　偶尔会跟老公提起，男人的感情内敛，他会说，很可惜，但是不要再想了。
　　我期盼它还活着，如果有一天还能见到它，我想把它带回家，然后给它介绍我们家的新成员，见到我的儿子的时候，它也会是温柔的吧？
　　看《红楼梦》的时候，曹雪芹写宝玉，“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而黛玉却觉得，“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生活中的一些小小离别就会让我感到伤心，有时宁愿天下不要再有离别，这应是宝玉喜聚不喜散的心思吧？可是又觉得黛玉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害怕离别的清冷，就不要让离别发生，不如不聚。
　　可是啊，生活无常，哪有什么长聚或者不聚呢？有些人和事在你无意间就离开或撞进生命里，由不得你喜好。
　　只能对自己说，别轻易动感情，平添伤感。
　　只要活着，虽有离别，却也会有相聚的那天，若这些都不能接受怎么过好这长长的一生？
　　那些小小过客，无论天上地下，唯有一颗祝福的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