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雪》枷*

5、“姨母”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商云又梦见了那个下午，那个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下午…
　　束汶翎，站在水面上，视湖水于无物。
　　她眉目低垂，平静地站在废湖之上。
　　商云远远地看着她，没有去喊她。
　　她…只是在远处…守着她…
　　她…不敢太过进入她的生活，因为她害怕，害怕干扰她，害怕自己会帮倒忙。她知道，束汶翎要的不是帮助，自己的帮助对她来说往往是添乱，她要的…只是身边的人都能保护好自己，可以不让她分心。
　　‘可是师姐，你知道吗？！你很早就已经走进我的心里了。’商云看着天空，喃喃自语着。她的自白那样的无力，无力地难以传达到束汶翎的耳中，不过这样的无力也不是一件坏事。对于束汶翎来说，自己也许是很特别的存在，可她的心里却不能太有自己。因为她是注定要为人间牺牲的人，她不能有自己的喜恶，她也不能被任何人所干扰。
　　她，是束汶翎，是个注定孤独的代名词。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没有人可以帮助她，所有的一切都要她自己去承受，无论好坏。
　　如果…商云足够有能力，她绝对不会让束汶翎承受这一些。她愿意替她去承受一切，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抽骨换血，肉身培树，散身净魔…束汶翎所承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商云这个肉体凡胎所无法承受的。无论是哪一件事，换作是商云来，商云都必死。而束汶翎却不同…
　　她身上拥有着千年才会投一世的三头并蒂紫莲保护，她不会那么容易香消玉殒。而正是这个原因，她不能对自己的命运说不，因为没有人可以替她去牺牲。
　　很多次，商云回忆起束汶翎最后一次决绝地看着自己，束汶翎的眼神很决绝，滴泪未现，而自己的眼泪，却难以控制地喷滚而出。她很想代替她，可她不能。
　　她们都说她是英雄，可只有商云知道，这对束汶翎有多么的不公平！
　　她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喜好，她不可以爱上任何人，她不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她更不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自由…
　　‘师姐…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虽然商云没有办法避免自己会失去束汶翎，可她遇到了一个和束汶翎性格很相像的男人，商云和他很聊得来，他几乎抚平了商云心中所有的痛，包括失去束汶翎而受的心痛。这个男人，很善良，很大度，近乎完美。这个男人，便是宋峰。
　　无疑，商云是幸运的。
　　可她每次躺在宋峰臂弯的时候，她又会惋惜束汶翎。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没有一个好的归属！？
　　她遗憾了很久。
　　直到十三年前的一个契机，商云再次看到了她的师姐，不，现在束汶翎已经不只是她的师姐了，她现在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称呼——地莲仙人。她用自己的灵识封住了魔界通道，这使得她永远不能离开那片平原。
　　所有人都知道，地莲仙人是难得一见的灭身成仙，虽然失去了肉身，但永世为仙，确实羡煞了很多人。
　　难得一见…说的多么的好听！灭身成仙…这是多么的讽刺啊！成仙前，她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被迫选择了这条所谓的成仙之路。成仙后呢！？成仙后，她要永远地守在文槡平原，永远不可离开！就算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唯她不可改变。没人问过她，她愿不愿意这样，只是让她以人间大义为重。
　　所谓的化仙，魂永不灭，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永永远远地守在魔界与人间的通道而给她的所谓奖励罢了！
　　这所谓的仙人身份，其实还是在让她牺牲。
　　商云心疼束汶翎，却真的无能为力。在命运的面前，她们都是渺小的。
　　‘师姐，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若你看到有个男孩子长得像我，有个女孩子长得像你珀姐姐，请你替我们照顾好她们，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是的，束汶翎生前的恋人珀暗罗也化作了仙身。她与束汶翎不同，她可以离开平原，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可她没有。她放弃了自由，来到了文槡平原，永永远远地陪在了束汶翎的身边。
　　虽然商云对珀暗罗不是很了解，但她对她，却充满了好感。因为，珀暗罗的存在，让束汶翎看起来，没有那么地可怜。
　　她是她的慰藉，她是她的肩膀。也许…这个世上最爱束汶翎的人就是珀暗罗了，她为了她可以飞蛾扑火，甚至丢掉了性命。
　　商云很清楚，自己心里也是有束汶翎的，但她更清楚，自己对束汶翎不是那种男女之情，商云崇敬束汶翎，佩服她，同时也很惋惜她。
　　所以商云也很感激珀暗罗，因为有她在，师姐不会孤单。
　　趴在书桌上小憩的商云抬起了嘴角，安心地接受着回忆入梦。
　　“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梦里的商云环顾了一圈废湖，毫无所获。
　　“王后娘娘，您睡了？！”那个声音试探般地再次响起，废湖的湖面泛起了层层的波动。
　　商云顿时明白了什么一般，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凤璟皇城。
　　睁开双眼的商云，转了转脖子，很快便清醒了。
　　黄昏时分，书房有些暗了，她拿起火柴，点了一支蜡烛，不紧不慢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坐吧，不要拘束。”
　　齐鸠点了点头，便拉着岫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岫康微笑地坐在了齐鸠的身边。
　　岫康从刚进来开始，一直是低着头的，再加上，商云刚醒，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而这一刻，坐正的岫康面容清晰地印入了商云的眼中。
　　一丝讶异闪过商云的双眸，不过很快，淡然的笑容代替了讶异，商云微微动了动唇，说道，“这位小公子，一定是岫康吧！”
　　‘“你…你怎么也知道我是男的？！”岫康惊异地看着商云，不解地问道。
　　商云微微打量了一下岫康，岫康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露肩长裙，很是高雅。商云不由地微微一笑，说道，“你出落得还真是不错啊！很有你娘当年的风范啊！恩~！不知道…岫愿长得有没有你俊。”
　　“王后娘娘认识我娘？！您还知道我还有个妹妹？！我看过我娘留给我师尊的书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传说中的地莲仙人便是我娘。”岫康一老一实地说道，“说起来地莲仙人不能离开文槡平原，王后娘娘你是如何认识我娘的？！”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偷看纨红的信件。也罢！这一切都是命数，逃不了的。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本宫就告诉你。你和别人不太一样，你有两位娘亲，一位是本宫的师姐束汶翎，另一位便也就是写信给纨红的人，月影宗前一任的副宗主珀暗罗。本宫也是故地重游，才无意中得知你的两位娘亲都已化仙。师姐她不能离开那片平原，所以她告诉本宫你和你妹妹的存在，还嘱咐本宫，若有缘能够遇到你，一定要好生照顾你。后来我们见过一次的，不知道你可还记得？！”商云挑了挑嘴角，打趣地问道。
　　岫康楞了一下，仔细地看了看商云，似乎有些想起来一般眨巴着眼睛，道，“我幼时曾经过一个女侠，跟您到颇有几分相像。”
　　“对！那正是本宫！你记性不错，也很聪明，那个传说中的地莲仙人确实是你汶翎娘亲。按说，以本宫与你汶翎娘亲的关系，你应该要喊本宫一声姨母才是！要照这凤瑾皇室里的规矩，你还应该将本宫唤作皇姨母。”商云一挑眉，打趣地说道。
　　“呵！想不到康弟你居然也算皇室中人啊！”齐鸠戏谕地说道。
　　“我不是凤瑾的人，也不知道上一辈人的关系。如果您真的是我姨母，我按着凤瑾的规矩唤你一声皇姨母，也是情理之中。”岫康说罢，站起了身子，拱了拱手，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皇姨母，岫康给您请安了。”
　　“别！喊声皇姨母就可以了，别整那么多有的没的框架规矩！”商云挥了挥手，让岫康赶紧坐下，“说起来，月影宗弟子都要以面纱掩面，你为何不配面纱？！难道…你已是副宗主级位！？”
　　“皇姨母别多想，我在月影宗居于堂主，应配戴粉红色面纱，我离宗时，确有佩戴面纱，只是这个登徒子策马太过颠簸，把我的面纱都给颠丢了。”岫康不满地瞪了齐鸠一眼。
　　齐鸠挑了挑眉，调皮地笑了笑。
　　“好了，鸠儿，你别再逗他了！”商云侧着头，连忙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这…月影宗，宗规甚严，不出意外的话，宗徒是不可以随便出宗的。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偷跑出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会独自出宗！？大男人女装都穿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究竟是为何，你会不听你师尊的话，不好好在宗里待着，还要跑出来！？”
　　“我…我想见见我的娘亲们。”岫康有些委屈地低声说道。
　　“见她们不是不行，但你不能不配面纱在外面这样瞎跑！”商云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你汶翎娘亲曾经让本宫好好照顾你，本宫自然是一口便答应了。但本宫毕竟是一介凡夫俗子，能力也十分有限，你这次出宗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便没法对师姐交代。”
　　“交代？！她也未曾给我过交代，凭什么你要向她交代！？”岫康的语气突然恶劣了起来，有些埋怨地说道，“她们创造了我，却不负责任地将我扔在那暗不见光的地下！她们若没有办法对我好，那就不要创造我！”
　　岫康的话商云听到了，但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她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岫康，岫康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男儿特征了。恐怕这一丝怨气，是他不想放弃男儿身的最后的反抗。
　　是啊，二十岁，本就该是热气方刚的年龄，而岫康，却一点男儿的样子都没有。
　　商云微微地低了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珀姐姐当年的决定，确实有些轻率了。不过说真的，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真的会造出一个男孩子的。”
　　“也许她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但现在我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很希望她们可以见见我。我不求她们能像别人的父母陪在子女身边那样陪着我，但见我一面，总归是可以的吧！”岫康有些恳求地看着商云，“我若不知道我的出生，我也许还不会如此胡思乱想了，可我知道了…我便再没有办法不去想她们！皇姨母，我求你帮帮我！”
　　商云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微微叹气，道，“本宫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本宫，你一定要完全听本宫的安排。”
　　岫康笑了，他开心得点了点头。
　　商云也笑了，只是她的笑，却包含了些许的苦涩。她不知道等待这个孩子的是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们见上一面罢了。
　　岫康的渴望让她心软，可是束汶翎的经历却让她不禁担心起岫康来。她很害怕岫康会受到伤害，但一看见岫康渴求的眼神，她便又狠不下心来了。
　　商云微微仰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说道，‘师姐，但愿本宫今天所做的决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