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非白羽

4、第 4 章

　　暖风熏人，杏子青小。
　　山里的时日在晚钟声里悠闲划过。
　　又谦叫了几声见没人应，知道美英是又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感叹着这异国女子倒是十分的守理，信步走出自己的厢房，想去给美英上了香再找人打发这段时光。
　　长明灯微弱的光芒在晚霞里若有似无，墙壁上的画里，佳人牵着马，似乎刚刚驰骋而归，颇有些英飒气。
　　刺史家的小公子，却在这画里寻到了新的乐趣。

　　次日清晨，美英将清水注入铜盆的时候，被又谦叫住。
　　一只毛纸剪出的墨色小马被献宝一样捧到面前，美英惊诧。
　　这个是我照你画上剪的，这就去烧给你玩可好？
　　虽然美英隐了身形，但又谦仍是觉出她异样的沉默。
　　怎么了？不喜欢吗……我看你画上牵着马，以为你是极爱马的，才……
　　见美英依旧沉默着，又谦忽然觉得有点尴尬的委屈。
　　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不会把它烧给你，我……我现在就撕了它吧！
　　一声惊呼，那刚要泄愤一样摧毁纸马的双手已被拉住。
　　纤纤玉指，触手冰凉。
　　第一次被鬼魂碰触，又谦沉浸在异样的感觉里，呆楞良久。
　　回过神来询问怎么了，明明那气息还在，却不见回答。
　　一直到又谦作势又要撕那纸马，才听那声音远远从书架后传来，略带哽咽。
　　我……喜欢。
　　又谦闻言笑开。
　　喜欢就说喜欢嘛，怎么哭了？难道是喜极而泣？
　　然后便欢欢喜喜拿了纸马去焚烧，不顾尚未动过的洗脸水。

　　那个午后，阳光普照满院子树叶，窗纸被映着透明的绿。
　　美英的声音从书架后幽幽传来，讲述着她曾经拥有的那匹黑马。
　　那年高丽国新皇登基，归还了亲王本该拥有的一切。
　　亲王看着又回到手中的荣华富贵，丝毫没有欢喜。
　　十年寒苦，有些事情早就看淡。
　　一家上下，仍是照旧时模样过着日子，唯一的奢侈，就是给美英买了那匹马。
　　那马被马贩送来的时候，美英就站在大门后，看着管家付清银子，牵过缰绳。
　　幼年从母亲手中接过夜明珠时的欢喜，那一刻又回到心底，美英等不及管家牵马进门就迎上去牵那缰绳。
　　父亲就站在堂上，看她亲热地抚摸那马的额头，看那马伸出舌头舔舐女儿手心。
　　后来美英穿上新做的骑马装，跑去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慈祥地微笑着，将那幅戎装牵马图挂在书房……

　　那大概是她长大后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因为说起那些，她的声音里都有淡淡的欢快。
　　又谦忽然很想看一看她此时的样子，想看她微笑的时候是否会翘起一边的嘴角，想看她脸上是否会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美英，你的画旧了，让我为你画一幅新的可好？
　　欢快的声音被突然打断，美英沉默下去，似乎不能接受这突然转换的话题。
　　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可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你看这山里也怪寂寞的，你就当陪我打发时光可好？
　　美英依旧沉默，沉默到又谦已经后悔说那些话却拉不下面子道歉，正要羞恼成气的时候，才幽幽开口。
　　美英本是荒山野鬼，承蒙公子照拂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劳烦公子。只是……这画影描图一事，本该是极亲密之人所为，公子于美英虽然有恩却不曾……美英虽是番邦粗鄙，却不敢逾矩……望公子原谅。
　　一阵微凉清风划国面颊，佳人竟已是起身离去，留下又谦手托额头懊恼着自己的轻浮。
　　而心底，对美英忽然多出的三分尊敬却非关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