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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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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越槿歌决意让白藤好好在徐大夫这将养起,白藤像是泄下一口气,再强撑不住,连日困顿在床间虚弱得失了下地的力气。
徐大夫早年也在江湖舔刀口生活,给治疗伤势的多是些不拘小节的糙汉子,是以他没甚么疼惜人,怜香惜玉的心思,施起针来只在意最后成效,不管病人痛苦与否。
白藤又是个沉闷不多话的性子,只是咬紧牙,哪怕渗出汗珠子也不哼一声,只在施完后疼得去掉半条命,气息不稳倒在床榻。
越槿歌推门而进时,白藤已侧着身,沉沉昏睡过去,只眉角还微微皱起,示意身体的难受。他心有不忍,放轻了脚步,将药放置在方木桌上,走近床榻倾身坐在一旁,眸中带着半分沉思好奇描摹起她的面容。
白藤眉眼比一般姑娘深上一些,如曼陀罗花迎风肆意开放,既妖且闲,美得另有一番异域味道。越槿歌以前深觉蛮夷凶悍粗鲁,怎么也看不来胡人的长相,纵是友人亲邀相赏金陵胡姬艳舞,他也总来得意兴阑珊。
倒不如品着温酒,听几曲江南小调。
如今心性沉淀,细看这白皙深邃的容貌,眼眸竟不自觉溢满温情怜惜。命途坎坷艰难的缘故,白藤少有女子的柔弱,心性坚韧敏慧,就算是太子的门客,那场政变里她足以保全自身。
偏偏救了他,一路来雨水风霜,武功难愈,比他还要多灾多难。
许是眼神太过热切,白藤多年习惯使然,下意识觉察出。她极缓慢睁开眼,不期与越槿歌对视,尚未清醒之际,他已迅速转移视线,好似有些无措。
“你,你醒了,药熬好了。”越槿歌找回声音,仓促说道。他手忙脚乱端好药过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将她扶起。
她强忍施针耗尽心力,又才将惺忪睡醒,想必浑身瘫软没了力气,那他帮扶一把也是应该。只这样难免有肌肤相触的机由,不甚传开了去,有失姑娘家的名节。
屋子里炭火融融,因窗子打开了处小角,倒不觉着闷,反而暖意十足。
虽说他二人早已有了多次触碰,越槿歌还替她解下衣服,看了她背部肌肤,但那时情况紧急,山中无人。
在外人看来他们本就是一对夫妻,甚至于越槿歌心里,今后若能安稳,给她名分亦不过是迟早的……
越槿歌脸颊又不经意泛红,胡思乱想之际,白藤没在意他,自顾自撑着手肘艰难起身,依旧如以往不显神色,“原我竟不经意睡着了……”
越槿歌已打定主意,便没了礼教顾虑,将药搁在木凳上,细致扶上白藤后背,声细如缠丝,“施针费心神,你小憩一会也是好的,这几日你气色好了许多。是我不该吵醒你,该让你多睡一会。”
白藤神色不变,眼底却流入几不可察的柔意,“与你无关,白藤向来浅眠,将药端来罢。”
她亦感觉出,这几日逐渐好转,精神头好了许多,哪怕不复鼎盛时期,白藤也知足了。
越槿歌听她这话,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坐在床榻边,拿药勺细细划了两下,舀出一小口的药汁欲要递出。他寻思着,等白藤抿了一口,他便得轻言细语劝道,些许有些苦,但这毕竟是为了身子,莫要嫌弃不喜,待会他去集市买些蜜饯。
大多金陵城中贵女,多是娇弱如此的。
白藤半垂着眼,向后倚靠好了,看也不看越槿歌手里细小的勺子,径自端过碗来,面无表情仰头,不过须臾一饮而尽,干脆直接。
前几日越槿歌忙于各种琐事,本就心力不足,徐大夫见屋子里难得来了个年轻人,再细皮嫩肉,比之他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汉也要强上不少,是以绞尽脑汁地差遣使唤。越槿歌得帮衬着徐大夫准备膳食,擦桌浣衣,分拣药材,哪有闲暇像今日守在床前看白藤喝药。
也就错想了白藤应有的反应。
白藤将空碗递过去,见越槿歌不知怎的,竟呆呆愣愣的望着她,难以预料的模样,她既惊疑也不解,睁大了眼睛,对视过去。
莫不是她又有哪处做得不妥了……
越槿歌收起愣神,自然流顺地接过空碗,起身,“那你,不妨再睡一会,我且先出去了。”
小屋里炭火正盛,破旧墙壁四四方方一览而尽,实在没甚么再逗留的藉口。
“安年。”越槿歌徐徐转身之时,被平淡低喑的声音叫住,“你先莫走。”
越槿歌迅速回至床边,蹲下身子欣喜望向她,“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白藤扯嘴终是忍不住淡淡笑开,暖胜春日艳阳,缓缓启唇,“没有不爽利的,只是想问问,你可是不喜徐大夫?”
她心思敏锐,有些事不说,不过是她一时惫懒不愿开口,并非全然不知。近日来她缠绵病榻,隐约也能察觉出安年与徐大夫的睚眦较劲,寻着这难得机会,便想问问他。
越槿歌听罢此话,有些了然。心知若自己回得不好,白藤必会全然顾忌着他的处境,不假思索同他一道离开。
她的医治才刚有些起色,怎可半途而废。
于是他轻哼一声,随口道,“哪个心胸狭隘还真会与他较劲了,他这人古怪惯了,任谁也与他相处不来,少不得孤独终老的。他已是这样可怜,本皇子……我还要与他计较甚。”
白藤撇过头低低咳嗽两声,没能讲出话。
“再说了,凭我的聪明才智,你还担心我寻不出同那老顽固的相处之道不成。”越槿歌怕白藤不信,又添了一句。
白藤在人情世故上向来直接,想不出太多斤道,见越槿歌这样说得真切,便信了他的话语,放下心来。
“嗯,徐大夫嘴上尖酸,人倒不算坏,也是在真心实意帮我们,原来安年也看出来了。”白藤有些欢愉,感叹道,“安年性子好了许多。”
以前越槿歌有皇上和太子的庇佑,性子再蛮横也无人敢言。可行走于市野间若还是原先的暴躁骄横,迟早会吃了亏去。
白藤一直有些担心,直至今日听越槿歌对徐大夫的一番言论,不复以往的刻薄,隐约还有些维护怜悯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
越槿歌听她这句欣慰感慨,羞愧得脸颊又染出一抹红。
他曾经对她干得荒唐事,才真正算是刁难横行,毫无顾忌,当众人的面把女儿家的倾慕心思往脚底下践踏,言辞间的轻视连他都忘记不了,更何况她一女子。
那时候遭金陵城所有人非议轻贱,她又是如何自处的……
白藤愈是不计前嫌为他著想,越槿歌便愈是愧疚难当,几乎想钻进地缝里。
他低低出声,“我,我自是不会像以前那般胡闹的,你且放心。”
然后他再没听清白藤后面和他说的话,脑子里执着过去,他那时像刀子似的话如今就在耳畔萦绕不去。待她讲完,他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收药了。”
随即落荒而逃。
***
层叠的枯叶落下,满树桂花自开得繁茂后又已尽数凋谢,一日渐一日的寒凉。
越槿歌自那日送药后,唯恐白藤还心心念念着以前的事,哪日心窍一开,记恨起他来。他也捉摸清楚了白藤的性子,虽冷淡一些,总敛着一张脸,待人却平和。
只怕真厌恶了他,也不会拳脚相加报复回来,只会当他是陌路人,不过是从此各走桥路。
可越槿歌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莫名恐慌害怕。
他开始日复一日加倍地对白藤好,体贴温柔无微不至,把宫廷里下人对他的侍弄讨巧悉数放在白藤身上,嘘寒问暖亲力亲为,倒叫白藤有些无所适从。
寻着机会,白藤隐晦问他可是有甚么不如意的地方,她定能尽力为之。
越槿歌听她这话,愣怔片刻,而后低下头,继续隔着薄被替白藤揉捏,“你救了我一命,那我该是要这般回报你的,你可不能赶我走!”
白藤莫名其妙,索性由他这样去,他开心便是。
徐大夫看不惯越槿歌整日腻在白藤房中,用他的话讲,男儿志在四方,再者也该干活养家,怎能这般无所事事闹腾一个姑娘家。
然后他交给越槿歌的粗活更多了,日日得意看着越槿歌手忙脚乱地打水劈柴,他总算舒顺一口郁气。
寒枝探入屋檐,红泥火炉作伴,三人虽是各安其事,偶会暖上一壶药酒,齐聚屋内稍作闲谈,也为这四方的屋舍庭院多添了几分热闹。
日月交替不觉两月有余,白藤休养得好,渐已康复。徐大夫医术甚佳,起初的估言,如今分毫不差,白藤安康健全,身体已不复先时疼痛难忍,只是一身傲人武功尽褪,气息如同普通人。
下起第一场细雪时,越槿歌和白藤决意启程,向徐大夫告辞离去。越槿歌银两有余,顾及到白藤身子,他寻人买下辆马车,以作赶路之用。
越槿歌和白藤立在门前,街头寥寥无几行人,有些冷清空阔。越槿歌一切置备妥当,转身看向徐大夫,挑起秀气的眉,得意道:“老汉,我们走了,你这孤家寡人好自为之。”
徐大夫又被气得嘴角抽搐,“还当我要留你们不成。”
白藤适时拦下两人一言不合欲发的争吵,朝徐大夫恭谨道:“多谢前辈这数月的照拂,白藤与安年这便要离去了。”言罢,白藤半跪行了一礼,“前辈的救命之恩,白藤死生不忘。如今一别,不知能否再与前辈相见,但受白藤这一拜。”
说罢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嗯,你倒是个识趣的。”徐大夫面色缓和,见越槿歌一旁极为不忿,不由高兴几分,依然不苟言笑,“毋须谢我,你我银钱两讫,以后也再无甚干系。雪天路滑,恕老朽不送了。”
白藤点头,随越槿歌登上马车。
马车迎着微雪,徐徐向远处踏行离去。冬日不甚明亮,整座繁州城罩在暗沉里,唯有青瓦屋檐盖上的白雪,无声无息,宁静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