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风云录》士稚越石

65、第六十五章

　　叶一心翻到日记的末尾早已泣不成声，从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掉出一张老旧的照片，那是叶长林和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的合影。照片里男孩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脸上带着些羞涩，笑容灿若骄阳，就像她第一次在维安见到他时那样。
　　李声慢扶着她的肩膀在一旁轻声安慰：“都过去了。”叶一心将脸深埋于双手中，她带着哭音说：“是我，都是因为我爸爸才会间接害死了姑姑，也才会用自杀这么极端的方式去偿还自己的过错。”
　　李声慢微微叹息，温柔地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顺于耳后，擦去她眼中的泪水道：“因为他最爱你啊。”听闻这句话，叶一心在她怀中哭得更加悲不自胜。
　　就在这时叶一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黄维永，她语气仓惶地说：“出事了，你赶紧来警局一趟。”
　　叶一心镇了镇心神，吸吸鼻子问：“出什么事了？”
　　听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泣后的低沉，黄维永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去警局？”
　　“钱多多绑架了方勐现在下落不明，你平时和他走得比较近警方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好，我马上过去！”说完这句话，她挂了电话就打算往门外冲。李声慢拉住了她，她有些不解地望着李声慢。李声慢将一件白色的外套披到她身上，低语：“夜深了，路上小心。”
　　叶一心点点头穿好外套便离开了李声慢的诊所。
　　仿佛心有灵犀，叶一心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便猜到了钱多多将方勐带去了哪里。她带着警方去了淼镇的孤儿院，向老院长打听到了安葬叶长林的地方。
　　在叶长林的坟前他们找到了钱多多和方勐，此时是凌晨五点，天已大白。方勐被捆成一团鼻青脸肿地跪在叶长林的坟前，他原本死气沉沉地半眯着眼睛在看见他们到来时睁大了双眼透出几分求生的意志。看见他们，钱多多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挑衅地将匕首抵到方勐的脖子上，微笑着对叶一心说：“一心姐，你来啦。”
　　叶一心走到距他七步远的位置停下，她的衣摆在凌晨的凉风中飘动，风将她的声音放大成一种呼喊：“一航，放开他吧，姑姑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叶一航的手抖了抖方勐的脖子上立马添了一道血痕，鲜血自他的脖子汩汩留下浸红灰白的坟地。像是早已等待了很久，他隐隐兴奋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找到了爸爸的日记，他在里面记录了全部的事情。里面还有一张你和姑姑的合照。”
　　叶一航毫不掩饰地显现出失望的神态，“我还以为你是凭记忆认出了我。”
　　叶一心心里一痛，没有任何反驳地承认：“是，是我的错。我应该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我应该告诉你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发泄心里的仇恨。我应该这些年陪在你身边补偿我父亲犯下的过错。”
　　“一航，我父亲对姑姑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真的要报复所有的人，那你不应该放过我的父亲呀。我是他的女儿，他死后所有的过错自然由我承担。”
　　“一航，真要报仇的话冲我来吧，我来担负你全部的仇恨。”
　　叶一航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向后退一步，他捏紧拳头狠了狠心道：“说这么多你无非是希望我放了方勐。”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在方勐的后背猛地踹了一脚，方勐受力后跌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他激动地高声怒喊：“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放过他！凭什么啊！”
　　他仰天嘶喊，眼里绽出湿意，一字一句地控诉：“在我晦涩不堪的生命里，这个人！”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指着叶长林青色的墓碑。“这个人是我唯一的阳光，方勐亲手毁了这抹阳光。她死得那么狼狈那么凄凉，而他呢。”他将一只脚踩到方勐的脸上，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红着眼睛笑道：“他却可耻地活下来，过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
　　“要我放了他，行啊！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叶一心轻轻闭上眼睛，满脸悲怆，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中已是一片澄澈清明。她望着叶一航的双眼，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一航，你是学法律的，有一句话你应该比我更熟悉。”
　　“Justice must not only be done, but must be seen to be done.”
　　“即便你认为他该死，能审判他的也不是你。”
　　叶一航微微松开了手里的匕首，作为法学系的学生，叶一心的话他无法反驳。颓然地低下头，他轻声低语：“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叶一心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当然有，你还年轻，即便现在错了也还有机会可以弥补。更何况现在你有了我，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一航，你以后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叶一航的表情开始松懈，他湿着眼睛哽咽地问：“姐姐，如果我今天放了他，谁来贯彻正义，法律又能拿方勐怎么办？”
　　听到那声姐姐，叶一心心里涌动一股暖流，她走到距叶一航五步远的位置，极其温柔地劝慰：“一航，让道德归道德法律归法律。方勐必定会以别的方式付出代价。现在我不希望你再错下去。”
　　终于，叶一航放下手里的匕首，他抱住头蹲下身子，惶惶道：“我有点怕坐牢。”
　　叶一心走过去蹲下抱住他的身子，在他耳旁说：“不怕，我会经常去看你的。我会想尽办法请最好的律师为你争取减刑。”
　　叶一航的惧意稍稍褪却，他靠着叶一心的肩膀细碎地叮嘱：“我进去后你要替我每隔一个月去看望孤儿院的老院长。在所有他带大的孩子中他最喜欢我，太久看不到我他会难过的。”
　　叶一心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答应：“好啊，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
　　叶一航认真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和你一样喜欢吃糍粑，去看望他的时候可以带点，但不要太多他胃不是很好。”
　　“好，还有呢？”
　　叶一航又陆陆续续地交待了一些事情。站在一旁的年轻警官按捺不住地问他的上司：“我们该上去逮人了吧。”日出东方，辉洒大地，在金色的晨光里他的上司脸上露出慈和的宽容，“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三天后叶一心很突兀地收到李声慢的消息，她说以后都不当心理医生了打算去美国进修。“怎么这么突然？”叶一心茫然地不知所措，隐隐明白了她那时为何会问她若她不在了她会怎样。
　　电话那头传来她闲散慵懒的声音，“其实也不突然，老子早就干这行干得不耐烦了，我这性格不适合当心理医生。”
　　叶一心压下声音，郁郁不快道：“就算这样，为什么非要去美国？”那么远的地方，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还有，以后如果她再走极端谁去当那个把她拉回来的人？
　　李声慢得意地笑道：“怎么，舍不得了？当初某人可是口出狂言就算我走后也要继续活得潇潇洒洒的。”
　　“那时候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她们隔着电话想象彼此现在的表情，一阵窒息的沉默后，李声慢先开口道：“我明天八点的飞机，你和宋夜明来送送我吧。”
　　“我去送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个拖油瓶？”听见她的话李声慢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没有告诉她原因便挂断了电话。
　　宋夜明和叶一心一起去送别李声慢时，他的心情有点复杂。按理说他的情敌就要走了他应该高兴，可是她不在了叶一心会寂寞吧。再不愿意他也必须承认李声慢对感情的付出毫不逊色于他，这十年她一直默默地陪在叶一心身边在他顾及不到的时候支撑着她。如她所言，“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她爱得克制却也坦荡，这样的女孩很让人欣赏。
　　走至安检口，李声慢率先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眨眨眼爽朗一笑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叶一心看着她的眼睛，情绪很低落没有说话。宋夜明见气氛有些沉重，强行地干笑了几声，对李声慢说道：“一路顺风，到了记得给我们报个平安。”
　　见叶一心始终低垂着头，李声慢轻轻叹息一声，几分戏谑地问宋夜明：“美人可否一借？”宋夜明双手环胸，挑高修长的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你都要走了，我似乎也不好太吝啬。”
　　李声慢将叶一心拉到人较少的一边，她的双手环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住她的双唇。叶一心蓦地睁圆双眼，震惊地僵在原地，她的大脑完全无法解读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离开她的双唇，李声慢好笑地看着她“死机”般的表情。擦擦嘴唇，她几分邪气又无比真诚地告白：“我爱你，亲爱的。”
　　“我曾经想过默默地离开，最后果然还是不甘心，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哪怕你因此讨厌我也罢。”
　　“你永远记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李声慢这辈子只愿意为一个人做到这个份上。那个人是你！”
　　叶一心依然僵立在原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她走到宋夜明身旁，他正黑着一张脸眼神不善地盯着她。她讨打地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别生气嘛。”末了，她又整了整神色，一脸严肃道：“宋夜明，我给你机会。”
　　“她曾经允诺答应我三件事，你告诉她，我要她答应的第三件事是我走后她要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