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云无尘

5、爱人之死

　　这天，生产队长带着几个人来找外婆，说村里的粮食少了，有人举报说是她偷的。
　　外婆说:“我没有偷！谁看见我偷的？我一颗集体的粮食都没有拿！”
　　队长说:“别人揭发的，我们也是公事公办，不能循私护短。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外婆说:“那你搜吧。”
　　几个人开始在屋里东翻西翻起来，一个人突然叫道:“队长，你看！这是什么？”那人从床角拖出一个瓦罐，里面装着几个玉米棒子。
　　队长说:“你还说你没有偷！这是什么？快如实招来！”
　　外婆说:“这是我自己的，不是偷的！”
　　队长说:“你哪来这么多粮食？你不说，我们就把你送到队里去！”
　　说着几个人就把外婆押走了。我妈、小姨，还有小舅舅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墙角，不敢吱声。化国东回来听说了此事，马上赶去找队长解释，说这是孩子外公外婆送给他们的。
　　队长说:“可能吗？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谁还有多的吃的给你们？刚好队里少了几个玉米棒子，不是你们偷的还是谁偷的？”化国东有口难辩，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化国东只好去找刘姝，问前几天是否给嫂子带东西了。刘姝说:“我们哪有多余的东西给嫂子？我们都穷得叮当响！我还去问嫂子要了几个红薯呢！就是公公婆婆，也都上顿不接下顿了，哪有东西给她！”化国东这下是彻底慌神了。
　　村里召开批斗大会，把外婆双手反绑，押到台上。台下各种目光齐刷刷投向外婆，有怀疑的，有同情的，有不屑的，外婆如坐针毡。人们在台下议论纷纷，有人说:“怎么没看出来？平时看着她挺老实的，没想到私底下这么坏！”队长让大家静一静，然后开始讲话，他把外婆的罪状一一罗列出来。底下就有人喊:“打、打、打死这个偷东西的！”有人说:”好！”一时间，鞋子石头都往台上飞，把外婆打的鼻青脸肿，浑身血迹斑斑。
　　化国东跑到台上，护住外婆，叫道:“不要打了！我的女人是不会偷东西的！你们还没弄清楚情况，等搞清楚了再说！”别人都叫他下去，不要再瞎搅和了。化国东正不知所措之际，林翔走上台了，他对着台下无数惊愕的眼睛说:“是我偷的！不干她的事！”外婆惊愕的看着他。
　　台下的小花看着这一幕，羞愧难当。原来，举报外婆偷东西就是小花干的。小花看丈夫对外婆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给外婆送吃送喝，妒火中烧，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计策报复外婆。她万没有想到丈夫会挺身而出，如今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不已。外婆被无罪释放了，林翔却被打得遍体鳞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还是小花把他搀扶了回去。小花心里那个愧悔呀，难以言表，她对外婆的恨又平添了几成。
　　化国东把外婆接回到家里，一连几天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四小姐见了外婆，眼里含着笑，揶揄道:“唉呦，真没看出来，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老公也换了好几个，居然还能勾引男人，还有男人愿意替她背黑锅，挺能耐的嘛！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我们化家还出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真是化家祖宗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化国东听见了，叫她“住嘴！”，这女人咕哝道:“自己好意思做，还怕别人说。”化国东作势要打她，她这才扭扭捏捏的就屋去了。
　　这一日，化国东沉不住气了，叫住外婆问道:“你和那个林翔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那么帮你？”
　　外婆说:“没什么关系。”
　　化国东瞪大眼睛道:“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人家会那么帮你？！”
　　外婆说:“那你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化国东红了眼睛道:“我要你说！要你亲口告诉我！”
　　外婆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们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化国东听了，盯了外婆几秒，外婆也直视着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因为没钱医治伤病，加上缺衣少食，林翔很快就奄奄一息了。这日，他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见小花坐在床前，他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说:“小花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你了！我死后，你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把他拉扯大，抚养成人！”
　　小花抱着他，哭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林翔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角含着泪，气若游丝地道:“我死后，你……不要去找……语菲的麻烦，她……她也是个……可怜人。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话未说完便赫然而逝。小花抱着他的尸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伤心欲绝，欲哭无泪。
　　外婆听说林翔伤重去世了，如五雷轰顶，五内俱焚。待她缓过神来，找来一些化老父丧事用剩下的东西拿了就往林翔家去。小花叫见外婆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去，骂道:“你还好意思来？不是你，我家林翔也不会这样！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害的！”说罢又大声“林翔长”、“林翔短”地哭起来。外婆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一个女人家，他的丧事你一个人也办不了，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小花一下愣住了，外婆进了屋，只见林翔静静的躺在木板上，如同睡着了一般，他的脸庞瘦削而干净，身上的衣服补丁重补丁，上面还有一些血迹。外婆见了，心疼不已，她强压住心中的悲痛，把丧葬用品放在一边，又把一些事情给小花交代了一下，末了道:“还差什么，过来跟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人多，需要帮忙做什么说一声。”说完外婆就回去了。
　　外婆回到家，四小姐正站在院子里，她阴阳怪气的说:“哟，你的小情人死了，你过去哭没有啊？好像眼睛肿了吧？哭得挺伤心的吧？我们化家，尽养些白眼狼，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外婆不理她，自顾自进屋了。化国东坐在屋子里，低头抽着闷烟，看见外婆进来了，也不吱一声，外婆也不理他。化国东连抽了几口烟，问道:“丧事办的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外婆意外的看着他，一时没想起怎么回答。
　　化国东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也不是那样狭隘的人！再说就是一般的邻居有难，咱们能帮还得帮一下是不是？”
　　外婆感激地望着他:“现在没什么事了，一切都办妥了。”
　　化国东说:“那就好，不然我也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