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一片

2、絮芷

　　我立于娘亲身侧，翠儿端来一碗安神汤，我捧过汤碗蹲在娘面前劝道：“娘亲别伤心了，如今头七已过，爹爹见您让如此怕也是安不下心的。”

　　娘亲双目失神，只听见我说话才转眼看我，接过了碗叹道：“今夜不知怎么了，总想起你爹身前的事，想起来就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得心中也不好受，可再不好受毕竟也发生了。我爹年初突然一场风寒，始终不得好，太医看过无数次，只说得静养着，吃几幅药就能好了。可养也养了，药业吃了，却是一病不起，怎么也不见好，一直拖到不久之前，爹终是撒手而去，留下我与娘亲。

　　爹娘夫妻三十年，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在爹过世那天，娘便跟着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又是伤心不止，大病了一场，昨日才好上不少，没想到今夜却又想起往事难以睡眠。

　　我枕在娘亲膝上道：“爹爹曾说自己少年时，便志在行遍天下路，我每次问他他却尽是推脱，娘说给萱儿听可好？”

　　我不太会安慰人，劝慰的话早也不直该如何开口了，娘既然想起来往事，耿怀于心，倒不如说出来的舒坦。

　　我提出这茬，娘亲果然要比方才好多了，闷在心里的事说出来有个人听，怎么也会好受些。

　　娘亲卧在在床头说，我便坐在床边听。两个丫头侍奉在一侧有些倦容了，翠儿更是打起了瞌睡。

　　娘说得尽兴，瞧了眼两丫头，打了个哈欠也有些倦了，打发我回去。我守着她睡着，方才领着翠儿回房。

　　第二日，虽说昨夜歇下得晚，却也起了个大早，翠儿打着哈欠进门时，我正在案前看书。

　　“小姐怎么起这么早？”翠儿端来热水放在一旁。

　　我合上书本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好翠儿，我之前教你的可忘了？”

　　翠儿吐了吐舌头，辩道：“没有没有，小姐昨日睡那么晚，我以为你今日会晚些起的，今日不作数。”

　　我就着热水打理自己，一面道：“如何不作数了，迟了便是迟了，不许找理由。”

　　翠儿不情愿地嘟囔：“哦。”

　　我瞥了眼翠儿模样，轻笑道：“走，去看看娘起了没。”

　　到娘门前时，娘正收拾完毕，气色要比昨日好上许多。见了我，立即招手唤我：“萱儿，怎么起这么早？这些天这么辛苦，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回道不困，又拉着娘去吃早饭。

　　饭后，母女俩又话了些家常。爹爹去世之后，娘亲又病倒了，因此这些时日，家中一应事物都是我在打理。今日正好向娘一一交代，这一番话说下来，便去了一两个时辰。

　　这头刚说完，小厮便通传说户部尚书大人登门了。我和母亲站起身走到正院，便见一名身着官服的魁梧中年男子就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美貌妇人和一名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

　　“三妹近来身体可有好些？我听萱儿说你前些日病了，心里担心，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你。”男子还未走进便关切问道。

　　娘高兴道：“大哥深受皇上器重，事务繁忙，前些日子派人送来药材，我吃下就好多了。大哥今日官服都不曾退下便前来探望，我哪里会怪罪，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又向舅舅身后招呼道：“大嫂，平儿，快进屋说话。”

　　一家人相互招呼过，便进了屋，三言两语聊络着，话题变了几变，一会儿聊到舅舅最近公事繁忙，一会儿又聊到父亲的后事，哪成想这话题不知怎的竟牵到了我身上。

　　舅舅夸我这几日处理家事很是井井有条，说句不客气的话，夸赞的话挺多了，也就厚着脸皮受了。舅舅并非外人，因此这羞赫之情也不见得生出几分，只大大方方抱之一笑。

　　我本想着这话过去，便该说些别的吧。

　　也却是是别的，舅舅道：“萱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之前你父亲总惯着你，时至今日也不曾替你寻门好亲事，如今又要再推，实在不妥呀。”

　　我闻言一怔，不禁开口道：“我还未考虑此事，会不会太早了？”

　　娘听这话，吃惊道：“你都十七了，还觉得自己小吗？”

　　我不禁面上一红，仔细一想······倒也是如此······京城中平常的姑娘家十四五岁便已嫁人，我如今十七岁，还未找到婆家。也是奇怪，我爹身前不见着急，我大约是随了这点，也觉得女子十七不嫁也属正常。

　　舅舅笑道：“我会替萱儿瞧看着，若是遇到合适的，便现将亲事定下，婚事之后再办也可。”

　　娘与舅娘也是赞同，“此番再好不过了。”

　　三位长辈便这么定下了，又聊起哪家的公子人品好，哪家的公子学识高，我实是有些感慨。也没注意聊了些什么，思绪逐渐飘远，忽又的被一道少年声音拉了回来：“对对对，京城名家的公子们最近可都念着萱姐姐，都说萱姐姐贤惠漂亮，若是谁能娶到便是莫大的福分！”

　　我听那少年说道，心中暗诽，贤惠······我自觉是担不上的，至于漂亮，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左右不过一副皮相罢了。却也开口笑道：“平儿说话可是越来越好听了，殊不知是逗我玩还是哄我开心呢？”

　　少年一脸认真：“萱姐姐可别说，我就算是逗你哄你那可都是往实处拣的！”

　　几位长辈皆是笑逐颜开，午饭过后，舅舅还用公务，舅娘与平儿也一并告辞，说中秋去府上吃个团圆饭，娘自是应下。

　　午后无事，娘拉着我问我喜欢文化好的，还是喜欢人品好的，喜欢从文的还是从武的？

　　我心中暗叹一口气，不知如何作答。

　　正巧这时苏家小姐上门寻我，娘又笑容满面地拉来苏絮芷问道：“阿芷你来，你与萱儿素来亲近，你可知道她有没有喜欢的？”

　　我轻笑一声，只堪堪叹了句：“娘······”

　　絮芷盯我一眼，很是笃定道：“知道啊，萱儿喜欢我这样的。”

　　我看了她一眼，絮芷笑道：“叔母，这事可不能急，得慢慢审看。萱儿这些时日可没怎么轻松过，我下午带她出去玩。”

　　娘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挥手将我与絮芷打发了。

　　我问絮芷要去哪？

　　她道去游湖赏景，近日翠湖风景煞是好看，便约我一同去。

　　翠儿要跟去，却被絮芷打发，“小翠，你就在府上呆着吧，我与你家小姐两人去便可。”

　　翠儿素来与絮芷不合，不快道：“我叫翠儿，不叫小翠！苏小姐连人名字都记不住，我可不放心我家小姐与你出去！”

　　絮芷偏爱与翠儿斗嘴，笑得开怀：“不放心又如何，如今我与你家小姐出门，你也只能干看着。”

　　“······你！”翠儿被堵了口，欲辩无言。

　　絮芷见她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便高兴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不与你多言了，小翠你就安心守家吧，你家小姐我自好生爱护着，晚间便给你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翠儿拿眼瞧我：“小姐······”

　　我宽慰她道：“不过是外出半日而已，出不了事的。”

　　与絮芷出了府门，我才道：“今日又是作何，还未出府门便与翠儿呛起来了？”

　　絮芷倒是不以为意，答道：“逗逗她而已······”说罢又不快道：“这丫头总不爱我来找你，从小便是如此，若不震震她，今后还得了了！”

　　我道：“我惯见你欺负她，也无怪她不喜见你。”

　　絮芷一听便是眉毛一挑，拿眼定定觑我。

　　我自当做瞧不见。

　　她见我不看她，便挡了我去路，佯怒道：“慢着，你说我欺负她？我怎的欺负她了，萱儿你要说不出来，今日可别想回家！”

　　她生得一副好姿容，说这霸道话也不让人生厌。她霸道惯了，自小便是这般，幼时一处玩耍，便是有男儿在，也是以她为首。

　　霸道是霸道了些，絮芷也确实有本事。她本是苏侯爷府上的小姐，苏侯为将，威名远播，膝下儿女自幼便是耳濡目染，个个都是习武带兵好手。苏絮芷受父兄影响，自小便研习武学，依她所言，便是十几个粗犷大汉一齐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在幼时，这性子便能看出几分。譬如幼子见了三尺青蛇早已吓得出神，动也不敢动，唯有苏絮芷胆大，一把捉了那蛇。并不扔走，却是拿在我们面前晃悠，笑得开怀。那时便只有六七岁，幼时的玩伴少不了受她欺负，却也总爱与她为首。

　　苏絮芷幼时调皮，可不如现在乖巧，不过便是偶尔欺负一下那些男儿，对我却是好的，从未欺我过。后来幼时的玩伴们进了学堂，便不常见到了，苏絮芷也被苏侯爷叫回进了私塾。多年过去，爱玩闹的性子便收敛了很多，如今看来，却还如以前，不曾变过。

　　想起往事不禁一笑，絮芷问我笑什么。

　　我道她实是孩子气，如今也没变过。

　　她自是不高兴的，我怕她生气，便又转了话题道：“我们要走着去翠湖吗？”

　　絮芷皱眉瞧着我：“自然是做马车去。”

　　“哪儿有马车，你唬我的？”

　　絮芷很好糊弄，忘了之前要发的脾气，下巴一抬道：“在街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