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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沈岑一夜未眠。
      昨夜云箩照旧来找他叨叨了那个女子的境况,丫头还小,只晓得用脉象有异这样囫囵的词,他白日里却已断了个清楚,刀剑之伤不过是毁其体表,最重的一处也将将避过了要害,依了那女子的体格断不至如此缠绵病榻,昏沉反复。
      不论是被人下毒,还是下蛊,云箩此番捡回来的女子纯是个祸害。对于祸害,他虽不至于避之不及,但也大都无意接手,遑论这连日来的药材均如流水一般进了那小竹屋,他今日势必要同那女子谈上一谈。
      小竹屋内。青纱的床帐挽起,入了内室只消一眼就能看到床上那个近乎被绷带裹了满身的女子。
      沈岑低声唤:“云箩。”
      方才还半个身子探出去支在床边的小姑娘立马应声回头,看到逆光站在阴影中的男子便夸张地“噫”了一声,问:“师父,您今日怎的主动过来了?您的鼻子坏了吗?”
      沈岑闻言沉吟了片刻,最后伸出一指对着门外道:“师祖屋外左行七十步曾有一株木天廖,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裴燃只听得耳边忽然“嗷”地一声怪叫,方才还在她身边的淡淡果香就没了踪影,其行动之迅速还带起了一阵小风。就着这阵小风,她又听到了昨日那个轻盈又稳当的脚步声,行了几步,随手拖了个凳,似乎是在她的床前坐下了。
      “姑娘。”
      男子带着凉意的手径直搭上了裴燃的脉门,她无意反抗,只闭着眼默默判断,其人体温偏凉,骨节修长,肌肤柔软,但指尖似有细碎伤口。
      沈岑再次出声:“姑娘。”
      发现男子似有与她交谈的意图,裴燃心头讶异了一阵,也不及更多地去想这男子指尖的伤口可能是何种情况所致,只屏息静待他的后文。
      沈岑的后文却是简单:“再过两日你的眼睛便可视物,届时便离开吧。”
      裴燃默了一瞬,随即努力地点了个头。她的这些努力落到沈岑眼里只是一个僵直的机械动作,但是看在她很干脆的份上,沈岑倒是有些放软了眉眼,临了还顺手带走了云箩留在床头的药碗。
      男子走后裴燃就又回到了一个人的静谧时空,她现在看不见,但是听音辨味不曾受到伤情的影响。虽然不论睁眼还是闭眼,等待她的总是无边黑暗,但有时这黑暗中有火光,明明灭灭地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从来不说话,就那样寂寂无声地看着她。有时这黑暗又会回到那个星月相济的夜,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麻木斩杀所有近身之人,那些倒下的身影沉默又扭曲,鼻尖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直到最后独剩他一人立在明晃晃的圆月之下。雪亮的弯刀,雪亮的眼,这回男子没有开口,裴燃却永远记得当时那一句沉重的、坚毅的、如同魔咒的:“裴燃,他不放心你。”
      不是他不放心你,让我来保护你。而是,他不放心你,我奉命前来杀了你。
      可笑,当真是可笑。
      然而眼下觉得可笑的却不止裴燃一人。

      聚贤堂是流云阁几大堂主集会议事的场所,平日里端的是肃穆非常,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在场的大都是中年人,为首的却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而满地狼藉正是拜他所赐。怒意稍歇的少年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不能不将起好的架子继续端下去,只见他一双白底锦鞋看也不看地就照着满地的杯盏碎片踩了下去,行至门口又将衣袖一拂,随后便不发一言地转出门去。恰逢门外起了点小风,悠悠地吹进了屋,似乎三两下地吹散了某种白色的粉尘。
      堂内坐着的中年人或是脸色铁青,或是闭目养神,唯有一个垂手肃立的老者暗自叹气。他视线的胶着处正是方才少年踩过的地方,纵然那处此刻已是空无一物,连个足印也不曾留下。
      江湖上皆传流云阁少主尹正性情暴戾,更有人直言其堕了前任武林盟主尹百川的名头。刘十五却是伺候过三代流云阁主的老奴,故而深知此言差矣。他看着阿正长大,知他的百千难处,有些事虽然难说对错,可他依然心疼这个不过束发便要看尽人世险恶的孩子。
      今日堂内所坐的,能有几个是好人?刘十五冷眼瞧着那些腰杆笔挺之人唏嘘一阵后渐次起身又忙着拜别,心下只觉得可笑,直到又一阵凉风过屋他才收了心思。抬眼看去,屋外仍是一方艳阳,白的云头,蓝的天,半只飞鸟也无,可是刘十五心里知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自前任武林盟主尹百川失踪在北地荒漠后,整个中原武林便内斗不断,但个门各派论实力多是半斤八两,故而始终群龙无首,而流云阁作为老牌门派,历史上虽出过两任盟主,现今当家的却是少主,终究是不比尹百川在位时那样一呼百应了。而尹正作为尹百川唯一的儿子,武艺自是无可诟病,可因了年少主事,有时处事还是难免急躁,日前还与门下月堂堂主公然起了争执,差点沦为整个武林的笑柄,可就在流云阁全力压制流言蜚语的时候,倚花拭剑柳屹枫竟然无端端地死在了自己的宅子里。这一场闹剧下来,恐怕流云阁少主不得人心、甚至暗害属下的恶意揣度就再也拴不住了。
      外人瞧热闹、讲闲话是因他们不知阿正与柳屹枫争执的具体内容,刘十五眼观鼻鼻观心却是知道个大概。虽然两个人在那件大事上看似意见相左,但柳屹枫素来为人正直,且不藏私,想来阿正也只是面上犟着,心里未见得就没有考虑他的提议,假以时日两人未必不能达成一致。
      可柳屹枫偏偏死在了这个当口。但此时棋局已开,未到终局便断无收手的道理。他看顾了这么多年的阿正,终究是要见一见风雨了。

      暮色四合,某处高门大宅外的林子里响起一声鸟鸣,无人回应。
      良久,又是一声清啼,这次倒是有婉转清亮的求偶小调予她回应,婉转得直叫那藏于树冠的女子默了一阵,终于她忍不住出声,道:“影!”
      斜刺里仿佛瞬间便飞来一个凌厉的眼刀,女子也不惧,更加恶狠狠地盯了回去。虽然此刻猫在树上,却不妨碍她用丰富的肢体语言表达出“你再不换药就等着去死吧”的意思。可是,她的意思表达完了,也便完了。因那方暗影之中的男子不过瞬间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不见了。
      提娅愣了片刻,随后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兀自转身寻了截结实的树杈靠了过去。她昨夜一路跪上了九十九阶,如今膝盖以下的部分皆有些惨不忍睹,若不是担心影身上的伤,她绝不会再连夜赶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
      至于影不买账,那是他的事,她只是想在这几日里能最大限度地亲眼盯着他,甚至她也不在乎影的想法,她求个自己心安便够了。毕竟他们的身份是如此尴尬,尴尬到他们的意志注定只能生长于微末又消亡于微末。虽然影真正想要的,她帮不了他,但她至少要尽力帮他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上九十九阶,滴十三滴血,为的不是效忠月神,她只为她的哥哥。

      遍雕瑞兽珍禽的檐角不知何时没进了暗影,随着更漏声声而越发沉重的黑衬得间杂分布的缟素绢花如同莹莹霜雪。乌瓦之下间或传来一两声虫鸣,应着这虫鸣,一个黑影悄无声息伏上了后院一处屋顶,但见其一手无声掀起片瓦,另一手就已用黑纱覆住了那处光亮,而屋子里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头顶的变化。但不知两人此前谈了些什么,如今只是一个负手站立,一个支颐沉思,满室的死气竟比灵堂处更甚。
      影此行的任务是暗杀流云阁门下青堂堂主,而青白二堂的堂主这几日不知为何竟成日里聚在一处。且不说他身上尚有重伤未愈,光是裴徵的命令里没有暗杀白堂堂主这一条,他行事就必须有所顾忌。故而他思来想去还是问擅自跟来的提娅要了沙门的毒针。此针虽非剧毒,在周身大穴处射入亦可致命。最妙的是毒发,沙门毒针由毒发至身亡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但由毒发至针上毒性散失只消几个弹指,之后便是普通银针一枚,看不出什么玄机。
      屋中人还在踱步叹气时,特制的吹管已然悄无声息地探了下去,不过一瞬便有寒芒微闪。以手支颐之人好似有片刻的僵直,负手踱步的人也蓦地停了下步子,直至其目光扫过对面男子头顶百会穴处才又重新悠悠踱了起来。
      随着黑衣人的离开,偌大的屋宅院落重归寂静,岗哨销声,仆从匿迹,唯堂前还孤零零地停着具黑棺,长明灯火光摇曳,守灵人却不见了踪影。空余晚风阵阵,催落了又一截香灰。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改之后的第二章~】
    希望喜欢这个故事的小伙伴伸出你们的双手给某酥看一下呀!求动力求鞭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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