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拿起来就走

1、王八

　　清朝同治年间，有一只王八，自打生下来就跟他的爹妈生活在一个臭水沟边。因为总是吃不饱，所以直到十岁，他的个头还像两三岁时那么小。
　　这条水沟很脏，还有一股严重的腐臭味儿，王八一家都是靠吃人扔掉不要的食物过活。但捡吃的这种事儿，捡多捡少全凭运气。最近这水沟越来越臭，除了往这儿倒垃圾的，几乎人人绕着走。现在连捡人剩下的都成了奢望，王八一家已经饿了五天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王八爹跟王八妈商量着得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不然一家子早晚得饿死。然而，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出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因此王八爹是这样安排的：小王八留下看家，他和王八妈出去找吃的。
　　王八跟龟不但长得像，行进速度更是一个赛着一个慢，三天了，还没爬出腐臭味笼罩的区域。对此，小王八表示理解，在家耐心地等待着。可王八爹偏偏是个糊涂蛋，又过了些天，小王八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王八爹和王八妈不但没找到吃的，还把回家的路给走丢了。小王八仅有的一丝清醒让他感觉到事情不妙，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小王八四条腿哆哆嗦嗦地从王八窝里艰难地爬出来，他得自己去找吃的了。却没想到路痴这个事儿在王八这个物种里也遗传——小王八跟他爹一样，没找到吃的还走丢了。他实在爬不动了，瘫在路边奄奄一息。
　　不知过了多久，又渴又饿，小王八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小王八发现自己在一个又大又干净的大院子里，有大水缸、有树荫，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还有食物和水。他使劲嗅了嗅，腐臭味不见了，连自己闻起来也香喷喷的。难道已经上了天堂了？小王八咬了自己一下，嗯，挺疼，应该还没死——对，王八也会这招。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小王八昏过去之后，正好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经过那里看见他了，这下人心好把他捡起来带回去。之后给他喂了些水，看见爪子轻轻地动，应该是活过来了，正激动呢，被家里小少爷瞧见了。小少爷喜欢这玩意儿，直接拿走，还叫下人准备好吃好喝伺候小王八，所以小王八一睁眼才看见那样的场景。当然，处在昏迷状态的小王八并未亲眼看见整个经过，这些都是院子里那只爱聊天儿的八哥告诉他的。
　　小少爷对王八甚是疼爱，好吃好喝待如上宾，而且这家里无论院子还是厢房都随便他去，从不阻拦。有一天，一个不长眼的下人没看见脚底下爬过来的王八，一脚就给踩了。这下人自己给自己吓得“嗷”的一声。不远处伺候小少爷玩儿的几个下人以及小少爷闻声而至，一看，好家伙！小王八爪子都给踩肿了！小少爷命人抽这个犯错的下人一百个嘴巴。可还没抽到一半，下人就晕过去了。管家正好经过，看见这场景怕出人命但又得罪不起小少爷，就偷着去找了老爷。老爷一听赶紧过来让人把被打的下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老爷跟小少爷商量能不能给小王八找个大缸养起来，省得以后再被误伤。小少爷一听，哇哇地哭。老爷没辙，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疼他疼谁？从此以后，小王八不但好吃好喝自由活动，小少爷还让所有下人见了小王八必须喊二少爷。
　　这些，小王八都能听懂。
　　不光是人，王八吃饱喝足了也想找人聊聊天儿，打发打发时间。他最喜欢那只什么都跟他说的八哥，作为家里的二少爷，他跟八哥说话从来不摆架子，都是有什么说什么。那天，八哥问他爹妈呢，他说走丢了。八哥说反正也没人限制你的自由，你不去找找？他说外面天大地大，去哪儿找？八哥问他不担心么？他说每只王八都有自己的命，说不定他们现在也在哪个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呢。八哥嘴碎但是知趣，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的伙食不如二少爷的好。
　　好日子一晃过了十来年，小少爷长大成人去了京城做官。二少爷还是二少爷，除了个头，倒也没什么变化。就是小少爷走了，八哥也老死了，二少爷无所事事，又开始在各屋瞎溜达。
　　没过几年，这家的财运开始走下坡路，老爷急得天天睡不着觉。有下人给老爷出了个主意，说把王八压到底下盖房子就能人财两旺。老爷一想，这王八在我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也该是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一年之后少爷平步青云，老爷在乡里也是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没人再提起压在房子底下的二少爷。
　　千年王八万年龟，二少爷在地底下不吃不动，就喝点儿地下水，竟也坚持了一百多年。
　　这一年，赶上国家征用土地，这处祖传的老房子被推倒了。一个拆房的工人在收拾地上的破砖烂瓦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大王八，正是二少爷！
　　这个工人跟谁也没说，就把大王八装包里带走了。他听老人说过，这种老房子下面压着的王八可是有年头的，卖给识货的人值老鼻子钱了。第二天起来，工人就找工头说自己不干了，他心里盘算着把王八卖了就回家盖房、娶媳妇。
　　可是去哪儿找识货的人呢？工人想了半天。哎！地铁人多啊，去地铁口卖！于是，他找了根红绳把王八栓上，找了个地铁口天天等着，等识货的人来。
　　一连等了七天都无人问津，工人换了个地铁口，又等了七天，还是没人买。他这些日子也没工作，天天坐在地铁口外的地上卖王八，兜里的钱也不多了，看着那灰头土脸打不起精神的王八他就来气！他不给王八吃、不给王八喝，还把王八放到太阳地儿晒着，就怕过路的人看不见，自己牵着栓王八的绳子坐在阴凉里。大热天的，王八又快不行了，他往阴凉里爬，工人看见了就踹他——挣不来钱，谁也别想舒服。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工人天天把王八晒在太阳地儿卖，看着这蔫头耷脑的家伙，终于有一个路人心软了，上前询价。工人说少了一万不卖。路人可怜王八，但拿一万块钱的确有困难。虽然不忍，也只能作罢。
　　一个七日接着又一个七日，工人扛不住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八百块钱把王八卖给了那个天天来这儿坐地铁的好心路人。
　　好心人把王八带回了自己跟别人合租的房子里，给他洗了个澡、喂了些水和楼下小摊上买的龟食。
　　八百块钱可是好心人半个月的生活费，但看着王八又精神起来了，他觉得值。王八也对这个好心人心怀感激。
　　因为好心人是跟人合租的房子，所以不得不把王八放在一个鱼缸里养着，他的工资也只够给王八买龟食吃。一开始王八劝自己知足常乐，可时间一长，他觉得这人真不是东西！每天给自己放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里，想溜达溜达都不行；吃的就更别提了，每天都是那种颗粒状的龟食，难吃死了，想当年自己吃的可都是活鱼鲜肉。最可气的是，这人居然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大胖！想当年，自己可是大户人家的二少爷！现在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王八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把鱼缸撞翻爬了出来。他吃桌子上放着的薯片，吃冰箱里的火腿肠；咬破沙发布、推倒玻璃杯。他动作慢，但尽可能地搞破坏，发泄了一整天，心情终于好点儿了。他想着，大不了被赶出去一拍两散。
　　可好心人就是好心人，回来把被弄乱的屋子收拾好，鱼缸扶起来，又把王八放进去了，还在鱼缸里多放了两块火腿肠。他想王八可能是太寂寞了才从鱼缸里爬出来，于是把鱼缸从桌子上挪到了窗台上，好让王八能晒晒太阳、看看风景。
　　我呸！这特么窝囊废！王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屑于与这个人为伍，推开纱窗准备要走，他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王八回头看了一眼，毅然往窗外走去。他不知道，这好心人住的是29楼。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