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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父亲的生死尊严现在全维系在自己手上,原来掌握一个人的命运,是沉重不堪的,轻轻一句话,或思绪一瞬间,便可能是两个世界,两个完完全全脱离,永不相见之日的生死世界。

      在那一刻,云边的脑子突然清醒起来,好似天外的冰草雪原给他注入一股神奇的清心凉思之泉。

      “我要保住他的命,无论如何,请保住他的命”。直面生死之时,你会清醒而坚定地知道,生,是多么美妙,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其他种种,都可退后,都可再造,唯有活下去,没有任何妥协,商量。

      之后云边去了一趟母亲的病房,她仍在昏睡。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在等待的时间里,时针被拖成分针,分针被走成秒针,分秒都被拉长,被延伸,又被切断,仿佛停驻。

      等待的过程中,云边手术室和病房,不停奔跑,转换。跑一趟,失落一次,不安加剧一层。

      等待是起伏的,是折磨的,是不知名状,不能言说的。它不像在机场等一艘船,因为你知道,你永远也等不到,也不像等待自己已预定的物品,因为你知道,你早晚会等到。这种等待就如你明确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可你不知道等待过程是否可控,结果是否如约而至。不能放下希望,可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恍惚间,母亲突然尖叫着坐起来,狠狠掐着云边胳膊大叫“一帆呢?一帆呢”当听到仍在手术时,她发疯一般地飞奔到手术室外面,吃吃地望着手术中三个大字,一动不动。

      云边匆忙追出来,把她轻轻拉坐到过道上的休息椅,不停地安慰。时间又陷入静寂,凉嗖嗖,死一般。

      十点十二分,灯熄,门推开。满脸疲惫的医生对上热切渴望的母子目光,如释重负地说“现在病人生命已无碍,一会送到高危病房后,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但你们要做好准备,他可能要过几天才会醒过来。”

      等到云边可以见到父亲时,已是凌晨一点。暗黄的灯光下,父亲越发显得苍白,透明,不真实。

      他再也没有和风细雨的笑容,也没有温煦暖日的语气,而在云边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可以轻易想起父亲在春日,湖边,柳絮飘飞中,父亲那暖意融融的笑容,在元宵夜,烟火纷飞,人潮人海中,父亲满脑门汗珠却依然清风朗月的笑容,回忆果真是折磨人的东西,回忆有多甜,现实就有多心酸。

      突然,母亲尖叫起来,刺穿耳膜,直指着父亲空空如也的下肢,如见鬼魅。

      云边连忙将母亲搀扶出去,待她冷静之后,告诉她前因后果。母亲听闻,呆呆地望着云边,一边不可置信的摇头,一边哆哆嗦嗦的后退,仿佛对面是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

      云边上前想扶住母亲,谁知母亲使出浑身力气,啪的一巴掌甩他脸上。母子两人都惊呆了。从出生到现在,别说打,就连骂,父母两人也很少骂过他,一是云边自小懂事,从不给他们添麻烦。二是云家三口一团和气,他们的教养品行也不允许。

      母亲反应过来后,虽有歉意,但仍怒不可遏,惊声尖叫:“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你怎么能允许明扬失去双腿,你可想过,他以后该怎么办,他以后该怎么办啊,他是一个那么有风度,有尊严有声名的男人,你让他以后该怎么过呀,你还不如杀了他呀。。。。”母亲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坐到地上,嚎啕不止。

      “可至少爸爸还活着,他还在我们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云边看着母亲,坚定道。

      云母满脸泪水的望着虽然痛苦但却坚定的儿子的目光,一时竟不能反驳,却又觉得悲痛欲绝,只大声嚎啕着,尽力发泄着.....

      一时间,愁云惨淡,悲伤萦绕。

      两天后,当云边正坐在病床边看书时,父亲醒了。当云边发现父亲醒后,父亲已盯着他看很久了。父亲牵动嘴角,努力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云边头发,轻声说“小云,对不起,爸爸还是没赶上你的生日。”

      啪,一滴清泪,自云边眼角落下,开出了花。

      父亲有些慌了,这孩子虽然看上去温润清俊,一介书生之姿,但骨子里强硬固执,百折不挠。真真是和气浮于面,锐气藏于心。从不哭泣,也不闹腾,拿捏情绪,四平八稳。如今骤然流泪,着实让他惊奇,又心疼。

      “爸。你觉得怎么样了?”问完,云边发现母亲也从卫生间回来了。

      “嗯,头还是很疼”父亲一手摸满是绷带的头,一手缓缓下移,当他摸到空空荡荡的裤管时,手为之一震,神色巨变。母亲已扭过头去,默默拭泪。

      “我腿没。。没事吧?”父亲漫不经心的问着,恐慌的眼神却紧紧盯着云边和母亲。

      “爸,”云边也艰难开口,“你伤的很严重,医生说为了保命,只能截肢了”说完后,头便犹如千金重,再也抬不起来。

      “截肢?截肢,,就是说我的腿再也,,没有了??”父亲骇极反笑,笑声骇人。

      “爸,你不用着急,医生说以后会帮你装假肢的。一定会好的。。”

      “假肢,哈哈,哈哈,假肢,哈哈哈。。!”

      “一帆,别这样,至少你还活着,至少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啊,”母亲已痛不欲生,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小怡,你说我这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我成了废人了。。”十五年来,云边第一次,从父亲眼中,看到了害怕,和绝望。

      接下来的日子,气压低沉,兵荒马乱。

      母亲为了尽心照顾父亲,请了长假,云边自知母亲一力实属难为,也请了长假。而父亲不知是接受了现实,还是已心如死灰,除了最初几天的歇斯底里拒绝治疗,后来已不吭不声,服顺一切,只是人垮了,再没生气,如木偶。触目惊心,见者伤心。

      周日晚上,云边正在切水果,父亲幽幽的声音传来“小云,我是该埋怨你还是该埋怨自己,明知道那样的天气容易出事,可听到你那如撒娇耍赖一样的温言软语时,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呢,从小到大都这么懂事,很少提要求的孩子,偶尔提了一次,我怎么能拒绝呢?”

      云边正在切水果的手幕地一颤,水果和刀都掉了出去。

      他强忍住欲以奔出眼眶的泪水,努力向后扬起头,紧闭眼眶,硬是将泪水逼进眼睛。从出事那一刻起,云边就没停止自责过,要不是自己任性,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吧。他的自责悔愧如此之深,以至于在这么多天里,他从来不敢去跟父亲母亲忏悔。一旦他的忏悔得到父母的原谅,就好像他的罪责就可就此消除,然后自己心无负担,继续重蹈覆辙。他不允许自己如此轻易被原谅,他要将这份愧疚,这个包袱一辈子背在身上,藏在心中,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毁灭性的,悲痛欲绝的。

      “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云边低着头,幽幽却坚定的说。

      父亲看了一眼云边,他低着头,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知道,那是汹涌而出的悲伤和自责。

      “小云,明天我想回家一趟,很怀念”父亲望着远方,满眼深沉。

      在和医院再三交涉和保证下,云边又请了一天假,和母亲一起带着父亲回到了家。

      一个月没人住的家里,显得空旷和阴沉,没人味。打开窗,阳光渗漏进来,漂浮的细尘,突然稀薄明亮起来,跳跃着,飞舞着,破灭的幻想,终结,逃不过的下场。

      父亲坐在轮子上,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神色又如往常,一派和气。

      但云边有感觉,父亲总在直盯着他和母亲的背影,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父亲的目光一定是深情悠长。但若他们正面相对,父亲便马上移回目光。

      吃过午饭,父亲说要休息,母亲和云边便在阳台上乘凉。母亲从大学和父亲相恋说到不顾外公反对毅然和父亲完婚,从婚后两人初当爹娘说到如今云边已快弱冠之年。回忆起往事,尽是甜蜜幸福。说起自己的幸福,人总是不吝啬多说。

      快下午三点了,云边准备送父亲回医院。敲敲卧室门,没人应答。母亲便直接冲了进去。父亲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神色安详,睡得正香。

      母亲连唤不应,云边上前探看,觉得不对劲,突然发现在枕头下面漏出一半纸张,云边把父亲扶起来,赫然看见,枕头下面一瓶空空,母亲也吓呆了,僵在原地。

      云边屏气凝息,战战兢兢地去探父亲的鼻息,一片冰凉,再无生气。云边直接栽了出去,冰冻成霜。母亲连忙拨打120,一边大叫着,一边把云明扬往外背。

      云边呆呆地望着歇斯底里的母亲和岿然不动的父亲,他们的剪影不断在眼前成倍散开,又不完全重叠,眼前一切都已虚幻,只有母亲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等手忙脚乱把父亲送往医院后,医生宣布已救亡无果,望节哀。

      云一帆的葬礼定在三天之后,在这三天之中,母亲滴食未进,夜未安寝,只是愣愣地看着丈夫的遗体,不哭,不闹,偶尔傻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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