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长辞》妖途寂寂

4、肆.朱颜改，纵使再见已枉然

　　“承欢。你有没有想过，承欢，其实是个很悲凉的名字。”叶修岚一双浅紫色眼瞳微微眯起，眸底盛开荼蘼纹路。
　　那样美的一双眼睛，染上几分妖娆笑意。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手指抚上自己的眼睛。我与他瞳色一般无二，这算不算我们之间，一点不可言说的相似？
　　费尽心思仿制的冷玉棋坠在胸口，幽幽地散发冷香。少了送棋之人的慧心玲珑，那玉终究成了死物。
　　“可是叶修岚不是。叶修岚是个好名字。他本来至高无上，拥有盛世荣光。是我拖累你，修岚。”我扯下棋子，在掌心碎成齑粉。“夜承欢不会是你遇到的样子了。修岚，我们将是陌路。”
　　遥遥传来清冷箫声，我推开窗，碧落青衣上有鹤舞九天的纹样。手中碧绿玉箫坠着长长的璎珞，打着连绵不绝的如意云纹。
　　我认得出，那是碧落从不离身的爱物，是玉琳琅送他的定情信物。
　　“云千胤已经死了。琳琅，他不能再娶你了。”淡青色长衫的男子垂了眼，夜风送来我耳边一句呢喃。
　　我来了兴致，敛衣跃上房顶，见碧落青衣上银丝熠熠，不由叹道，“落的箫声真好。只不过《休思》不适合落，这身绿衣裳也不适合落。千胤少主，你说对么？”我已取来了琴，十指按弦，“落该穿白衣，和玉姑娘合奏一曲《凤求凰》不是么？”
　　碧落收起玉箫，脸色一肃，“宫主说笑了。碧落告退。”
　　“碧落，”我第一次对他没了笑意，“我以为你不会背叛我。”
　　他将青玉箫置在腰间的动作一顿，缓缓道，“主子错了。碧落从来都不想背叛主子。只是在云千胤心里，到底是玉琳琅……重要一些。”
　　“可是云千胤已经死了。你又能怎么办呢？”我吃吃笑道，“落喜欢玉琳琅。喜欢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比爱……要轻松很多？”
　　碧落涩然一笑，“是。主子说得不错。可也正因如此，爱比喜欢幸福。”
　　“所以主子，云千胤只敢喜欢玉琳琅，却不敢放肆地爱一场。”
　　“云千胤，”我奏出《凤求凰》，碧落捻着璎珞良久终是吹响玉箫，“玉琳琅不能活。我会杀了她，你拦不住我。”
　　“碧落明白。”碧落清雅的声音散在夜空中，如泠泠珠玉坠落寒潭：“还请主子答应，千胤与她同寝长眠，葬在一处。”
　　“千胤少主的要求，承欢定然是答应的。”我草草止了音调，仿佛他的生死对我来说只是无关紧要：“愿来生少主与玉姑娘，千里明月，共此婵娟。”
　　千里明月，共此婵娟……
　　我脑袋突然疼起来，额间曼珠沙华开到极盛模样，仿佛千万年前，有谁曾同我说过同样缠绵的情话：“修岚、辞心，今日结为夫妻，两心相许。千里明月，共此婵娟。从此生死一处，勿负相思。”
　　辞心……谁是辞心……
　　桐木琴弦被我指力拨断，手心鲜血淋漓。大约痛到极致，身体的每一处都更为敏感，我清晰地感觉到额间曼珠沙华燃烧，在火光中燃成血一般颜色。
　　随即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我梦到纯白与妖红的彼岸花，叶长乐白衣倾城，叶疏影墨绿瞳色疏离淡漠。还有一个人，姿容无双眉眼绝色。
　　当你的手掌伸向我，在漫天神佛面前轻轻唤我一声辞心，我们的命运，就已经不能自已了。
　　他对我柔柔一笑，绝代风华染上嘴角，辞心，你可还记得我？
　　面上曼珠沙华燃烧更烈，生生从眉间沁出一滴血。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睛的瞬间，我看见那张脸，是叶修岚的脸。
　　床前黄衣猎猎，黄泉血红着一双眼看我，想是不眠不休照顾我许久。“姐姐？你醒了？”他递我一杯水，“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
　　我看他黯淡了神色，缓缓道出一句话，“你昏迷了三天三夜。青茗说你气息全无……无力回天。”
　　我自己亦微微一惊。薛青茗是江湖最负盛名的素手医仙，她下了如此断言，必然是我当日昏迷凶险。
　　可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模糊地遇见我的前世今生。
　　彼时我尚未意识到，我的死亡会对这庙堂江湖有怎样大的影响。只是深恨未报，心中总有一些不甘。我只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死去，却从来不知我的死去会是如何血流成海。
　　我拥住十岁的少年，“对不起……临渊。姐姐让你担心。”我心中总对他有一些歉疚，我知道他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我。他从不在意爱上我这样一个人是否值得，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得不偿失。
　　我要他活着，就必须斩断他对我的情丝。他不应该有软肋，不应该在人生最好的年华里死去。他的一生若不是因为我，本该安宁长乐。
　　“临渊，”我唤了他的名字，心跳如擂鼓。我知道我欠他许多，可是我还是做下了那个决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到了年纪，该去修罗场了。”
　　修罗炼狱，那本是落殇宫培养杀手的地方，亦是整个落殇宫最血腥的所在。那里包罗着世间万象，所有的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高尚的人沦落为暴徒，人性的良知泯灭无踪。我师父立下规矩，落殇宫身居高位者皆需入修罗场历练，他便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可是他才十岁，就连我当年亦是十二岁才入修罗场，九死一生地活下来。
　　他一双平静的星眸将我望着，没有伤心没有失落，道了一声，好。随后，那样深深地，拥住我。
　　像是下一刻就再见不到我一般。
　　至此，我彻底失去绝情待他的勇气。
　　*****
　　我遇见叶修岚是在三月后。
　　帝都无比晴好的天，紫瞳的少年衔了笑意，怀抱无比温暖，低低唤我，“承欢。”
　　我笑而不答。
　　推开他，手指不受控制抚上他眼睛，“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去看昆仑风雪，品好茶，听小调，踏遍万里河山……修岚，待尘埃落定，你可愿？”
　　那样远的时光里，因为这句话，叶疏影毁掉了他的眼睛。
　　那双盛开着荼蘼纹路的眼睛。
　　“好。”他发上玉冠有张扬的温度，我踮起脚，吻了吻他的眉心。
　　那么修岚，你可愿共我倾覆前生，我们为之付出一切的乱世。
　　叶修岚随我来到云烟阁。帝都最繁华的销金窟里，掩藏着杀机与利益。我发觉这具身体莫名有些怨气，更为强烈的恨意压制不住，手指都在颤抖。再三静心后，自腰间摸出一块黄铜令牌，语意简洁同鸨母道，“落殇宫，收集情报。”鸨母便恭敬地屈膝，将我们一行人带上雅间。
　　这是落殇宫在帝都最大的情报收集处，前世由我一手建造，今生却是从别人手中买来。
　　为什么我会害怕……看到那些嫖客，我会忍不住地恐惧。
　　叶修岚毫无预兆握住我右手，体温微凉，我心神一松，不由回握住他手掌，恐惧之意亦减轻不少。
　　此时便想起了正事。
　　皇帝病危，各路皇子虎视眈眈，我数月前又曾吩咐过不许给叶疏影任何补给，他只好从别处购买兵甲粮草。如此一来二去，军心不稳，叫苦不迭。而我的产业因此积攒不少粮食，只等叶疏影走投无路之时高价售出，既大捞一笔，又让他感恩戴德。
　　他的皇位只能由我来取得，又必须由我来结束。
　　我从前想不通我为何会那样地深恨叶疏影，如今却想得通透。大抵是我曾经那样的深爱过他，所以他的背叛也格外刻骨铭心。就算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我......也甘之如饴。我的心早就死了，死在为他重重稳固皇权的谋算中。
　　我怎么会不明白，在那段爱情里，我输给的不是叶长乐，而是叶疏影对叶长乐的深情。
　　不过还好，我爱上叶修岚。这个少年与我一样，同皇宫格格不入却又栖身于黑暗。他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因此从小就遭遇无数艰难。他从来都不屑于那个位置，却为了我，一次一次地挑衅皇权。我们在深宫之中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却同样都清楚，我们之间隔着那样多的阻碍，永生永世都无法打破。
　　可命运就是这样弄人，叶长乐她喜欢叶修岚，从小就喜欢。
　　她觉得我得了世间女子渴求的一切，无双的容貌，皇后的名位，叶修岚的爱慕，而这一切本该都属于她。若不是我十六岁那一年被接回叶家，她依旧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会倾叶氏之力助叶修岚登上帝位，做他名正言顺的皇后。
　　我微微苦笑，回眸深深望向叶修岚。我们怀着彼此的深爱与深仇，注定就要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千年万年后，我觉得此时的想法真是奢侈。我不害死他已是难得，遑论同他长相厮守。须臾几十年浮生，所有的爱恨都如幻梦。只有那个眸中烙印着荼蘼花的少年，成为浮光掠影般的温柔，成了我一生的爱而不得，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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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写三×后，我也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