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道门群像]太初有道》纪穆城

4、四

　　夜很深了，无双经历了方才璇玑阁一场遭遇，睡意全无。剑子也睡不着，于是拉着赭杉一起在廊下生了一堆火，从自家挖的小土窑里扒拉出一些入冬前囤下的地瓜、芋头和板栗丢在火上烤。墨尘音显然是困了，但是又馋那烤板栗的甜味，于是勉力挺直着小腰杆儿坐在剑子怀里。赭杉军颇担忧地望着他一磕一磕的脑袋瓜儿，不由道，“我带你去睡吧。”
　　墨尘音肃然摇头。剑子呵呵笑道，赭杉你就不要管太多了。赭杉军点头称是，他对那些比他年长些的，一般都有点头称是的习惯，但就此事上心里却未必认同剑子的说法。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柱香，他不禁又摸了摸墨尘音软软的头发，轻声道，“不如在我膝盖上睡一会儿吧。”
　　墨尘音撇嘴道，“我不！”无双笑得发颤，摇头道，“赭杉啊，你真是闲操心。”说话间他用铁著将火盆里的板栗翻弄了几下，只听啵啵几声爆响，栗子褐色的壳裂开，露出黄色的果肉。无双挟出几颗，丢进一旁雪地里散热，随后捡起，剥去壳，递给墨尘音去吃。吃到第三颗时赭杉显然又有新的操心烦忧冒现，但此时尘音很乖巧地赶在他开口前拍了拍手上的灰，柔声道，“我吃饱了。谢谢蔺师兄，剑子师兄。我要去睡了。”
　　赭杉很欣慰，立刻道，“那我抱你去睡罢。”墨尘音却自己站起身，摇头道，“不必了。师兄你们说话罢，我自己能去睡。”言罢便揉着眼睛朝屋内晃悠进去，那浅蓝双髻上的缎绳随着他摇头软软摆荡，叫无双看了不由略笑。
　　剑子也笑，感慨道，“赭杉真是做什么都有天赋啊，尘音让你养得真是可爱。我每次见到他都想掐那小脸蛋。”
　　赭杉沉声道，“师兄过奖了。”话虽如此，无双却一针见血笑道，“瞧他，比夸他还高兴。”
　　剑子忙着用火笤把烤熟了的地瓜和芋头拢出来放进一旁的小竹篾里头放凉。无双又往铁茶壶里添了点水，随手搁在火盆上。剑子剥着地瓜，烫得直“咝咝”地抽凉气，于是只能将地瓜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地降温。闲谈的时候剑子忽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无双，你今日可见到太玄尊了么？“
　　因苍的事，与那璇玑阁中种种古怪遭遇，蔺无双早就把太玄尊三个字抛到了脑后，经剑子这么一提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他回想了下当时璇玑阁中的众人，宗主，少尊，经首……似乎没有一张面孔是陌生的，于是颇疑惑地皱起眉，摇了摇头道，“似乎没有。”
　　剑子挑眉，“这可奇怪。那信上不是指名说是太玄尊要你去璇玑阁么？我还想知道这太玄尊到底长得是圆是扁呢。”
　　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聊天的赭杉军忽然开口了，“蔺师兄，你可有在璇玑阁里见到一台巨大的扶乩沙盘？“
　　无双点头。赭杉军说，“其实玄宗太玄尊本就不是什么先天人……那台沙盘从玄宗开山以来就供奉在璇玑阁顶上，能预知玄宗命数，故称为太玄尊。”
　　剑子终于将皮剥开，咬了满满一口那金黄喷香的地瓜，闻言不禁喷笑。无双没有笑，他想起离经首与他分开前说的话，天命……玄宗的天命，玄宗道士的天命，皆尽在那莹白如玉的细沙中。天命预测出苍的出生，那苍的天命，又是什么……
　　他问剑子和赭杉，苍……究竟是什么。据玄宗秘闻记载，苍是每过数百年只为玄宗诞生的……道者。他从出生起命数就与玄宗相连，若玄宗遭魔火涂炭而亡，又或封云山沧海桑田倒倾入海底，只要苍还诞生，还活着，玄宗之脉就不会断绝。从某种意义上，苍的命数就是玄宗命数，玄宗命数，亦维系于苍。
　　道魔之战持续数百上千年，每过数百年便会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永远以哀鸿遍野血流漂杵为两败俱伤的结局，随后双方进入调养生息的胶着。但那些先天人和道尊们难道会不明白？道与魔，正如天地间昼与夜，光与暗，阳与阴一般，是此消彼长互相制衡的存在。天地有道，人意不可违，永远没有谁将谁完全吞噬的时候。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般执着地将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一世一世地持续下去……这是无双或剑子或赭杉，此时此刻所不能理解的。据上一次道魔之战至今已过三百余年，玄宗从当年人才敝零恢复至今，虽重振门楣，却终究难以再复当年盛况。但无论理解与否，无论结局如何，这场道魔之战正如昼与夜，光与暗，阳与阴一般，只会永世无休地继续下去，继续下去，没有终结。
　　上一位苍的诞生正可追溯到六百年前，苍的诞生，从某种意义上，也可看做是新一轮道魔之战的号角。这样说来，真是好残酷的天命。
　　这些是白纸黑字记载在典籍上的事，蔺无双自然不会不知道。但他仍然问，苍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呢。剑子托着腮，忽然也不知如何作答。赭杉军道，师兄何必去执着苍是什么呢。无论他曾经是什么，回到玄宗，他就只能是苍了。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剑子啃着地瓜，漫不经心地说。但无双却半垂下眼睑，默然点头道，“是啊，不过是个很小的孩子。长一双紫色的眼睛。”
　　“好看么？”剑子含混不清地随口问了一句。
　　赭杉军是个很周正的少年，时常跟不上他们跳跃的思路。如何从天命这般沉重的话题说到了长相……但他仍不由更坐直了些，十分认真地等着无双回答。
　　蔺无双吃完一根苞米，满手的黑灰，于是抓了一把雪擦了擦手，方摇头道，“我看不怎么样……眼睛小得很。”
　　剑子望天。就连赭杉军，一想到玄宗的天命居然是个眼睛很小的小丑瓜，心里也不由一阵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