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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外传 玠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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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拾级而上,浸湿那在明净的弥漫边流连已久的□□双足,把它们洗的惨白透明。他静静的看着前方难以分辨海天的广阔和遥远,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一千三百年了,始终挣脱不开那一层完美的封印。金色的封印,连绵的织锦般泱泱展开,宛如无懈可击的流水妖娆的环绕在这座玠斋周围,把他的生命琐在其中。
他看了一千三百年,始终找不到哪怕是一个至小的疏漏,他只有淡淡一笑。
咸咸的水濡染上青色的衣角,把轻盈打成一片冰冷的沉重。他猛的感到一阵窒息,肺部如同也被冻成结晶,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俯身下去,几乎是跌倒在冲刷的海水中,像是一只被围困住的伤兽,越是力图挣扎越是给自己的□□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蜷成一团,手指深深的陷进粗糙的海沙中,带有腥味的红色从他被海沙割破的细腻手指飘散出来,就在水中迷乱开。无法呼吸,每一处都如同被铁蚁啮咬般,让他失去意识的□□起来。。。
等他再次醒来,眼前只是那亘古不变宁静的蓝色,一遍一遍拍打着他的脸颊。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他一步步的向岸边挪去。刚刚企图找出封印的纰漏,所有运用了太过的精力,身体才会遭到如此的惩罚。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一千三百年。
安分守己行尸走肉的一千三百年。把他的个性都磨成柔软。
让他自己都相信,他已经认命了,也许就这样,终老一生吧。
斋前的那棵枫树,被一夜的海风吹落了一地的红色,新鲜活泼,就如同跳动的心脏。
他猛的愣住,那繁华之间,竟然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一群微莹的长恨飞扬着翅膀,在她身旁小心呵护着,一边却漾开诡异的笑容,低低的发出哧哧的声响。
世界上的人,受着欲望中的灵魂的牵引,经常无意中踏入玠斋。他们恍惚的徜徉在他的身边,有的时候看见他,把他当作他们那个世界的人,和他说话。
他们说的话,却是他们在那个世界不会说的,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太过温暖,他总是轻轻说道,“告诉我,你心中的愿望。”
他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力量了,也无从帮他们实现那些千差万别的要求,但他总是能得到真诚的答案,静静的聆听。其实即使他们不说,他们脚下的那一片鉴海,也照尽了他们的一切欲望。
说完后,那些人又站起离开了,却似乎轻松了很多,可以一下子浮过那渺无边际的鉴海,投影在这个世界的波纹慢慢融成淡淡的一片。
他却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以实体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而已,所以他们不受游夜的封印的束缚。
魔界,在人界的定义那里,是人的执念营造出的一个虚界,而在他看来,那些飘飘渺渺的灵魂才是虚幻的存在。
谁是谁的蝴蝶,谁是谁的梦,本来就无从得知。
但是现在,这里却传来女婴的啼声。如此真实,宛如游夜送来的礼物。
他一手抱起女婴,看着她抬起的脸。他曾把天下的繁花看遍,却始终不知道,她属于哪一朵,又是来自何方。
他只知道,这只蝴蝶爱翩跹,舞弄在花间。那一树幼芽舒展开了,在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青嫩的柔色变的繁盛荧惑,流动的时间宛如她的歌声,就在不知不觉中滑过。她没有见过其他人,却会在他面前娇羞的低下脸,胭脂色的氤云,点点泛上她的颊间。看起来,如同将熟未熟的果子,柔软的仿佛一用力就会捏碎。
既然是人类,那么总有一天,她会枯萎衰老,光华不在。可是他知道,即使有那么一天,他仍然会喜欢。
只可惜,蜉蝣的生命是一个白天,昙花的生命是一个黑夜,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一百年。
他看着她,不愿再想。
鉴影般的海水却泛滥开来,她看看他,把自己的目光望进海水中,那海水仿佛可以折射另一个世界,自小便是她喜爱的游戏。
那些人在干什么?她忽然指着鉴影的一处问。
他们在哭。他回答。
哭是什么,为什么要哭?她又问。
因为有人死了。他答。
死,是什么?她问。
死就是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再也不会响应原来的世界。他答。
那,我也会死么?
他没有回答。
一滴泪却滴进深蓝色的水中,涟漪一漾一漾的抖落开。
十六年,他第一次看见她落下眼泪。
我可以不死么?就像你一样。她抬起头看他,一如初逢时的净涤。
你生活在这里,本来就可以拥有比世人长得多的生命。
不,如果我要永生呢。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咒,会把人变成蛊,掌握这个咒法的人可以长生不死。他知道他一定会,她也一定会后悔他现在所说的,但他无法隐瞒她。
人,可以长生么?她天真的问。
不,我说过,这个咒只是把人变成盛装法术的容器而已,当咒传承时,前一个容器就会坏掉。
那么,这个咒又是什么呢?
我听说,是一个神秘的名字。他说完,闭上眼睛,不想言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
她离开寻找那个名字的那一刻,他蓦的心中一阵绞痛,十六年不曾发过的痼疾,在他为她打开返回人界的通道耗费太多元神时,终于又回到他的身上。
周围的一片空空荡荡在因痛而跪下的他眼前重叠成一片混沌。
他想走,也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关了他一千三百年的樊笼。愿望从来没有如斯强烈。但在伤痕累累之后,他终于明白,她是人,所以会死,会离开。她的出现,只是偶尔的界域重叠造成的投影。
她长大时,羽翼丰满,自当离开。她来,带来他的怜爱,她走,带走他的爱恋,一切与他无关。
多年后,他收留了一个误入玠斋的饥饿灵魂,女孩趴在他的膝上哭泣说找不到回家的路,浓密的短发从小麦色的肌肤边轻垂入他的掌心。
他轻拍着女孩,留下了她。
也许又过了很多年,又一个女孩掉入他的玠斋,颦颦笑笑像极了她,却不如她那般懵懂未知。
他冷眼看鉴海泛起海澜,留下了她。
七年前,她回来了。他却有一点茫然和陌生,这么多年不见,她如同一夜之间苹果变得熟透般,高贵洁雅,丰姿婉约,相逢也难以相认。她还带来一个孩子,告诉他是她找到的下一个器。她说她已经厌倦了没有尽头的生活,她累了。
他看她俯下身对那个一脸不解的男孩温语悄言,眉宇间的表情却是他从来不曾感觉过。于是他知道,她在离开他之后,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
于是他知道,她在离开他之后,才学会如何去爱。
他淡淡一笑,及地的广袖已然优雅的掠过了玠斋前静默的白玉砖地,海荣华和若扉忆也立刻随着他退回了玠斋,在她们的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误入的灵魂罢了。
她们无法想像,在这里迷途的灵魂这么多,他却曾偏偏挑中过她。
她以为他始终没有原谅她,但还是优雅的转过头,鉴海的水翻腾了一下,三百年前她在这里落下的那滴泪早已不见了踪影,最后一丝牵挂也从此擦除。
天晚了,恐怕现在已经起风,斋前的那棵枫树,不知道会不会被吹落了一地的红色,新鲜活泼,就如同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