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坑》木离下

1、第 1 章

　　元熙九年，天降大旱，沧州城外聚集了各处流窜来的难民。为了不让城中难民继续增多，出入城门盘查得越发严格，连白日里都城门紧闭。
　　近几日天气一直昏昏沉沉乌云密布，却又迟迟不见有雨下来，但总算是给了人们一点希望。突然天空极速暗下来，几道惊雷闪过，不一会儿就下起雨，并且越下越大，似有倾盆之势。
　　城外有一座小亭子，供来往的行商歇脚之用，此时也正好可以避雨。不过现在亭子里的人却寥寥无几，刚才聚在城外的人此时纷纷奔入雨中，兴奋得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宋遇便是那寥寥无几的人之一，他刚下山不久，山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宁静而从容，丝毫不知道山下正经历着天灾。身处和平年代，一年的旱灾尚不足以造成严重的饥荒，又有政府开仓赈粮，倒也过得去，只是那些靠天吃饭的穷苦人家日子又难过了些。
　　“阿弥陀佛！”突然听到一句感叹。宋遇只道是哪个善男信女，便循声望去，却真看见了一个和尚。那和尚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过来，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宋遇回以微笑。见他笑了，和尚走过来，对他说：“施主看起来很面熟啊！”
　　宋遇一楞，心想好像没在哪里有见过这个和尚，便回道：“小师傅应该是记错了吧，我不记得在哪里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啊？”
　　和尚听他这么说也笑了，“我看心善之人大多觉得面善，施主生的这么好看，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
　　宋遇噗地一声笑了，还第一次遇到见面就夸人好看的和尚。见那和尚年纪似与他相仿，便和他聊了起来。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打在亭子上的雨声渐大，和尚又走近了些和他说话。
　　“公子是第一次来沧州？”
　　“不是，我本就是沧州人，外出求师学艺已有数年，这才回来。小师父呢？怎么这大旱天还外出奔波？”
　　“正是因为世道艰难啊，山中日子已无以为继，这才下山化些缘，没想到竟然遇上下雨了，看来还是苍天有眼，不忍黎民百姓受苦。对了，”和尚顿了顿又说“看公子方才神情，可是有什么心事？”
　　宋遇心中暗暗吃惊。难道我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我有心事？还是这佛道中人个个都有会看相的本事？惊讶过后，他也就不欲隐瞒，相逢即是有缘，也许冥冥之中就该有人来化解这个心结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多年未见的故人要成亲了，不知道如何表现才好。大师可有什么偈语点醒我？”
　　和尚一听连连摆手，“小僧虽出家多年，这句大师可还不敢当。不过既是故人重逢，应该欣喜才是，公子既然觉得为难，一定是之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纠葛了。但是既然别人已经成亲，还邀请你去，说明已经把过往都放下了。公子何不也放下呢，像个寻常老友，举杯祝福，岂不挺好？”
　　宋遇自嘲地笑了笑，道：“说的也是。本来也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罢了。”
　　和尚似乎没看见他自嘲的表情，硬生生换了个话头，“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宋遇，小师父呢？”
　　和尚拖长音调嗯了一声，颇有些调笑又一本正经地说：“贫僧法号潘安。”
　　“潘安？”宋遇好生奇怪，还有人叫这法号呢，不过马上又转过弯来，有些好笑又无奈道：“我真叫宋遇，‘目遇之而成色’那个遇。”
　　“公子还是多笑笑才好看，像刚才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知吓跑了多少想来搭讪的小姑娘。”
　　宋遇正想说话，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城门打开了，外面的人像蚂蚁一样涌了进去。雨势渐小，两人便也准备进城。临别前宋遇说，“我家就在城里，小师父办完了事有空可以去我家坐坐。”
　　“哈哈，若有缘自会相见的，宋遇对吧，不期而遇那个遇。小僧记住了。”说完便和手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了。举手投足和言语间竟不像个和尚，宋遇有些纳闷地想，最后还是没问到他的名字呢！算了，若有缘再见再问吧。

　　妹妹和表哥成亲的日子定在明天，宋遇一路上仔细地把握着时间，没想到还是提前到了一天。并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关心亲妹妹的亲事，只是若提前到了，免不了要和他见面，见了面又免不了要说话，话说得多了又担心会横生枝节……想来想去，宋遇还是决定先在城里客栈先住一天，等明天一大早再赶过去。
　　“哥哥！”正准备找客栈的宋遇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叫喊，果然是他妹妹宋遥。宋遥小跑过来，惊喜不已：“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今天才回来！我可是你亲妹妹啊，你就这么不重视我的婚事呐！”说完撇撇嘴撒起娇来。
　　“好啦，哥哥错了。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宋遇理了理宋遥鬓角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眼神柔柔道，“还说我呢，你一个快出嫁的新娘子，怎么今天还在外面到处跑？父亲知道吗？”
　　“嘻嘻，他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的。听府里婆子们说女孩子成了亲就不能随便出门了，我要抓紧机会啊！好了，快回家去吧，父亲和表哥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们差点都要以为你赶不上日期了。”宋遥拽着他就往前走。
　　许久没听见这声表哥，宋遇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道：“父亲……和表哥怎么样了？”好像叫出这个称呼都要莫大的勇气。不过真的叫出来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宋遥却好像一点儿也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迟疑，“他们啊，好着呢。表哥还老是念叨你，说你这么多年也不回家一趟，都没人陪他喝酒啊什么什么的……”
　　“还叫表哥呢，称呼还没改过来？”宋遇难得的调笑了一回。
　　“哥哥你讨厌！”宋遥轻轻打了他一下，脸上却爬过一抹绯红。
　　到达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一些离得远的亲戚有些已经到了，宋父站在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嘴角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看见宋遇的瞬间，脸上出现了一丝欣喜，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老父亲”脸，拍拍他的肩，“回来了就好，快进屋歇歇吧，你娘想你可想得紧呢。”
　　“说得跟你不想他似的。”宋遥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宋父瞪过来，“遥儿你站住！”宋遥心道不妙。“我还没追究你今天又偷偷跑出去呢，整天没个正形，哪有一点要出嫁的黄花闺女的样子！”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边说边拉宋遇的袖子，“哥哥你看！平时也不知道是谁老念叨遇儿遇儿，这下还不让人说，有这么当爹的吗？”
　　“你个小丫头！又浑身痒是吧！”说着就要来揍她，宋遥却赶紧拉着宋遇跑进去了，留下宋父一个人吹胡子瞪眼，“一个一个的，都是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