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诗长》轩辕菱歌

9、交错-2

　　起得很早，天刚亮。

　　房东的小孩还在梦中，轻轻地开门，走上四楼。

　　隔着门。那个熟悉的房间，还是当初的模样吗，墙上还挂着那些照片吗，床边还摆着她同他一起买的书吗？

　　五年，事过五年，再记起，她却不在身旁。

　　程怀仁倚在门上，想着。

　　有时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偏偏比小说和电影更曲折、更复杂。大部分的小说都是虚构的，然而，虚构的故事竟然有一天会在现实人生中发生。

　　好不容易制住想撞开让的冲动，黯然走下楼。

　　女主人正在准备早饭。

　　“这么早就要出去吗？”房东寒喧道

　　“嗯，早上空气很好。不知道四楼的房间今天会不会空出来？”

　　“可能不行，我朋友一般要住上二到三天，你打算在山里呆多久，如果等得到的话，她走后，我就给你留着。”

　　“好，我先付你一个星期的租，还有昨天你给的日常用品。”程怀仁从皮夹里取出10张，递给女房东。“够了吗？”

　　“够了，够了。”笑眯眯地，房东接过钱“要不要留下来吃早饭。”

　　“不用了，谢谢。”说完，转身向外走。

　　“要不要地图，我这儿有地图，或者给你找个导游。”

　　“不用”

　　地图，还会需要地图吗。程怀仁沿着阔别五年，却丝毫未变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那时，每天多少次走在这路上，哪怕深夜，循着点点星光都能轻易地回到小楼。

　　四月的早晨，出来的人并不多，程怀仁走在石阶上。

　　牯牛岭满岭的庐山松，清碧有如漫天翡翠。蜿蜓的长冲河，潺潺有如满耳欢歌。那错落有致、建筑畸形的幢幢别墅，浮沉在波峰浪谷中，那深红色的、青绿的铁皮屋顶，像朵朵鲜艳的蘑菇，散落在青苍的山谷里，静谧和空灵，冷色和暖色，竟是如此美妙地融合在一起。

　　庐山近代别墅群的建筑风格，产生出特有的风韵。每一座别墅，都是单体建筑，建筑的格局、式样、风格，注入了原别墅主人所在国籍的本土文化的影子，别墅主人审美趣味和爱好的影子。

　　庐山别墅群的出现，是西方建筑文化的具象体现，又是在庐山独特的地理环境中所出现的产物，是建筑艺术与幽美环境的完美结合，并形象地融入了一个时代的文化特征，使庐山成为一处万国建筑博览会，成为路山上的一处奇特景观，成为东西方文化，中西文化在近代相结合的真实写照。

　　由于西方人的别墅大多是依山傍石建在庐山山坡上、小溪畔的，于是山上便纵横修了很多小路，它们通往各家各户，通往教堂，医院，学校等等。这些小路极富山野情趣，返朴归真，或沿小溪，或沿山岭，或入森林，或绕岩石，或临峡谷，蜿蜒曲折，曲径通幽，豁然开朗，引人入胜。洋人开辟的条条小路都用外国的某些城市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说宾西法尼亚路，牛津路，耶鲁路，剑桥路，普林斯顿路，哈佛路，卡地夫路，凡尔登路，易普沃茨路，泊金路等等，当走在这些幽静的小路上时，你是倘佯在庐山的山岭谷间吗？！

　　如今，名字早已改，中规中矩的成为中山X道。

　　东谷的别墅均与近现代中外名人结下姻缘，几乎每一幢别墅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步入别墅园林，则能领略到一股浓浓的异国风情。

　　顾蕙很喜欢清晨或是黄昏走在这些石阶上，有些荒废的屋子成了她故事的源泉。会煞有介事的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历史故事。

　　不觉间，已走到“美庐”。这是一幢两层楼房的精致别墅。依山临河，座于庭院之内，掩隐在绿荫深处。院内树木扶疏，绿草丛丛，幽香弥漫；远处山峦隐约，松涛阵阵，云雾缭绕。好一处幽静典雅、赏心悦目之所。而这幢别墅的前主人，正是在上世纪曾经风光一时、令人感慨万千的□□、宋美龄夫妇。这些建筑大多就地取材，以岩石为主要建筑材料，依山傍石，体量小巧，与山野相映成趣，这些券廊式、亭式、古堡式欧洲乡村风格别墅的门、窗、屋檐、走廊、屋瓦、烟囱、内部构造，外部环境等建筑语言无不向世人道出其异国风采，展示其异国建筑文化，他们的院子大门两边的石柱，一边刻写的是英文，一边是中文，这便是两种文化的契合与写照。

　　顾蕙总叫嚷着，有一天要买下这山中别墅的一间，那个时候，很为她的梦想苦恼，那样的话，自己得多努力挣钱啊。

　　是啊，那时候，她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顾蕙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十点了。

　　房东笑说你是最懒散的游客。

　　从不觉得自己是游客，在这个可以算是家乡的地方，每一丝空气都透着温情，都能让自己全身的细胞松懈下来，不管时间，不顾一切。

　　很久没那么随性地打扮了，将头发松松地用发带束起，牛仔加针织，素面朝天。

　　“今天可能要下雨，带把伞吧。”房东好心提醒。

　　“不用，这里的雨淋时也很舒服。”笑着走出家

　　如果早起的话，自己应该会沿着别墅群慢慢溜的，那是多少年的习惯了。

　　只是，现在那里应该太过热闹吧。

　　每年来这，都会发现人较去年又多了。

　　顾蕙绕过□□，走到如琴湖边，一样的灯柱，一样的堤坝，一样的缺口上仿佛那时的青苔。

　　拿出方才买的喜力，一罐，二罐，三罐。水湖激起涟漪。

　　湖里应该存了很多酒吧，每次自己都不会忘记帮他存酒。可是，会有人像他一样吗，在静静的夜里，跳进去打酒吗？

　　路人又在好奇地看着。早已习惯，那时候，和他在一起，总免不了被人这么看着。

　　走着走着，不觉间到了中山道9路。那个藏在中山道9号里的酒吧，早已转手，曾取名叫“等”的酒吧。

　　或许，酒吧主人要等的人已到，或许，他发现要等的，不会回来。

　　就在那个酒吧中，隔着夜，隔着那面透明的墙，就在那个时候，她便隐隐觉察到了，或许，如同他的到来一般，他的离去，也将悄无声息。

　　他这样的人，忘不了是应该的吧。

　　呆的久了，越来越发现他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他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吗，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可是，心中，他走得越来越深。

　　藏在这众多别墅当中，隐在密林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游客大多发现不了。

　　那次带团所住的宾馆就在酒吧的脚下。

　　拉开窗帘能看到酒吧的光，透过葱郁荫暗的树丛幽幽地照过来。

　　那个晚上，早早地便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那个时候才明白的吧，他于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为了他，会睡不着，只因为满脑子里都是他的身影在晃。

　　下午，带着团到草堂，远远地看着他站在老人家的塑像前。

　　身前支一张长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字画棋盘。一袭米白色长袍，一根同色丝带束起以假乱真的头发。时间好像倒流了一千三百年，年轻时的老人家并未离去。

　　很多人围着他，间或合影。

　　太阳从我身后照在他的脸上，太过耀眼，那一瞬我发觉自己无法如常那样，直不愣地盯着他了。

　　失神间，他已走到我面前。带着惊喜。

　　有什么可惊喜的呢，每天见上二三次面。

　　“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不行。”我低声回道，再说不出其他。

　　他扶住我的双肩，我不得不抬起头，仰视他。

　　这身袍穿在他身上真的很好看，他的身体很直，这才发现，自己不及他的肩高。从前怎么没有察觉，那时候，他会将身体躬下，而我，只觉得他是一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

　　他在皱眉头。“累着了吧，声音都有气无力的。”转而满脸笑意：“带完这个团，休息一阵吧，不用担心学费的事，你看，我这儿的生意不错。”

　　我只看他。

　　一古一今，一高一矮，一脸开心一身无措。

　　心是从那个停顿的瞬间慌起来乱起来的吧。

　　带的团是z省一所学校，许多年轻的未婚男女老师。

　　走出草堂，旅游似乎不是他们的重点了。

　　“顾导，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吧。哇，很配呢，好像杨过和小龙女。”

　　“对啊，对啊，好配。顾导很喜欢穿白裙子吧”一个年轻的男老师看着手中的数码照相机。
　　接过手，看着照片。阳光下，古树旁，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低着头。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纺纱的连衣裙，头发用白色发带松松地挽了小髻。果真有那么点杨过和小龙女的味道。

　　接下来，就真的是心不在焉了。好在已不算菜鸟，加上年轻人，本就不在意那些个正儿八经的讲解。

　　换作在别人身上发生，大概会乐见这奇妙的机缘，而后静观其变。只是，如今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

　　站在窗前，上边林中的灯光，和轻柔的钢琴声。

　　轻身地带上门，裹着毯子。

　　琴声越来越清晰，推开木门，沿着石阶走上去。

　　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前一架三角琴，他坐在前面，略带忧伤的的旋律在他的指尖下流淌出来。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错落地弹奏，像风在树叶间吹拂，生命在树叶下面茁壮成长，然后衰败，是那样缠绵，那样激动，又那样破碎，那音乐，竟奏出了尘土的味道。

　　是他常听的曲子，细语低回呢喃，就像儿时陪着我们进入梦乡的、那些在收音机里流转出来的老调，令人留恋地回想起已逝的时光，是几十年后也不会忘记的旋律。

　　忐忑的心情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酒吧的门未开，静静的，依旧是那面透明墙，墙里那架三角琴，只是那个人未曾出现，那首曲子也未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