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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椿 ...

  •   “师傅,赤司先生预约的时间已经到了。”

      学徒的声音隔着障子传进室内,身着小纹和服的女性职人却没有立刻停笔。

      直到鸭跖草花汁配成的“青花”颜料在丝面上落下最后一笔,她才轻缓地将画笔搁置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桌面上只是略有凌乱的稿纸和一张黑白色的小照片,跪坐着的和服职人终于站起身来。她刚越过敷居,学徒就从她手上接过了一份黑留袖的画稿。

      等候了约莫十分钟,客人如约而至。

      “午安,赤司先生,赤司小姐。”

      被称作“赤司小姐”的年轻女性在身边的男子客气回礼后,也灿烂一笑,跟职人打了个招呼。在被学徒带领去试衣前,她手袋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她歉意地眨眨眼,接起来后也有意快速讲完,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是爸爸,问我在哪里。”她把手机放好,微微侧颈笑道:“征君,那我去试衣服啦。”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试衣的服务由学徒准备,职人只需在客人更换好后去询问意见。但女性职人并没有就此暂时空闲,而是到了不远处的等候室,待男子将轻抿一口的茶杯放下后,才将三份细致整齐的画稿递上。

      她颔首向这位年轻的常客轻声说道:“赤司先生,这是根据您的意愿修改后的稿样。第一份是花嫁和服,后面两份都是黑留袖。”

      和室内响起窸窣缓慢的纸张翻动声,红发青年似乎看得精细入微。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放下画纸,先是礼貌地答谢了职人的经心设计,但很快就指出了几个微小细节处的黑留袖稿改动意见,最后才把花嫁和服的画稿放回最上面。

      赤司征十郎红眸轻抬,虽然语气乍听来温和静气,却毫无疑问地能使人切身感受到不容置喙的威势。

      “我对花嫁和服的设计非常满意。有劳了,麻烦您尽快着手准备。”

      那边试穿完毕后,职人就跟随赤司征十郎一起去观看效果。

      “征君。”

      门一拉开,身着传黑底色大振袖的女子才转身回眸。

      她唇角微勾,眉梢轻抬,因为在某一瞬间恰巧眨着眼睛,一度睫毛垂敛,让人无法看轻她的眼神。即使这一切稍纵即逝,但职人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参考店里的珍藏资料,才能立刻将这位赤司小姐和黑白照片里的千鹤子夫人交相重叠。

      但当她的眼睛彻底露出时,一抹轻快的笑意瞬间就稀释了封存在相纸中的凛冽寒光。

      她和身边的男子拥有相同的发色与眸色,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热烈与朝气。即使她没有他们共同的曾祖母那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锐利眸光,但大振袖繁复艳丽的贴金箔与刺绣也丝毫没能压住她的容色气势。

      大振袖作为未婚女性最为正式的礼服,所以分布着五枚典雅庄重的山茶家纹。因其姓氏所蕴含的权威,往往能先使人震慑于茶花背后的滔天巨浪。

      她单刀直入地向自己的未婚夫询问道:“好看吗?”

      赤司征十郎挑眉笑看她,毫不吝惜地给出赞叹:“很美。”

      侧过身,又在前端的镜子里照了几下,她发现自己果然和往常一样,根本从这家和服老铺的作品里挑不出一丝的瑕疵来。这不仅仅是技法的完美,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境界。她以为是这位女性职人果真是追求“极致”技艺的手工艺者,不仅尽心尽力,甚至对顾客自身的特点都用心揣摩到了如指掌,才能设计出如此已臻至善到堪称艺术品的和服。

      虽然她本身就不算是挑剔的人,但这次离开前,对职人的道谢也比以往更真挚。

      等到恭敬地送这对年轻人离店后,几个学徒才得以凑在一起说起闲话来。

      “赤司小姐倒是和以前一样和气呢,我总觉得面对那位赤司先生,真是连话也不敢乱讲,就算他看起来明明不是很可怕……听说师傅改了五次的花嫁画稿终于得到认可了?我还以为婚礼前他都很难满意呢。倒是黑留袖的又被打回来了,也只有他有这么大面子了!三番五次地改来改去,嫁衣就够麻烦了,连留袖也得改个三四回!”

      “赤司小姐?刚才的那件大振袖应该是她的最后一件未婚礼服,能在振袖、花嫁、留袖上都佩有赤司家纹的人,现在也只有她能做到了。赤司先生的父亲又一直没有再娶,她才二十岁,就已经是——赤司氏真正的女主人。”

      另一名学徒在被前辈叫去帮忙前,还不忘在起身时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可真算得上是个彻头彻尾的 ‘赤司’,不过再过几次,就得换一个称呼了,改叫赤司小姐为……

      “赤司夫人。”

      将其称为“吹毛求疵”的评价赤司征十郎当然是听不到的,他刚和真季一起上车,并把从“千总”带走的精致衣盒放在一边,真季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无意窥测私人通话,但她刚一开口,他就知道这是谁打来的。

      果然她刚放下手机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他了,最近很闲吗?这种打骚扰电话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啊?”

      他点头道:“的确很闲。”

      “耶???”对方明明是在附和自己,但真季却讶异地笑看他一眼,“征君,你可不是那种会跟着我一起吐槽的类型,你今天怎么啦?你变成吐槽役的话,可要把玲央姐他们三只都吓跪了啊。”

      “今天没吃药”的赤司征十郎先生很快用事实证明了真季之前的准确判断,信口开河确实非他本色,他迎上真季戏谑的目光回答道:“小叔已经准备进入赤司工作,所以逐步停止之前之前作为股票经纪人的事务,照时间来讲该告一段落了,想必有空闲正是因此而来。”

      “什么?!这个他倒是没跟我讲……”真季皱起眉头,奇怪地说道:“反倒最近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原来如此吗?怪不得老是感觉他有点焦躁,是因为终于不能再随心所欲了吗?”

      赤司征十郎半含笑意地问道:“你不反对?”

      “哎?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爸爸到底在做什么……现在我所知道的也换了有七八种工作了吧?虽然经纪人这个的确是作的最如鱼得水的,嗯,貌似。”真季对此非常豁达,因为对父亲性格的既定了解,早就压过了流言会认为这是依凭她婚姻谋权的担忧,“不过只要他下狠心的话,结果都还不错?啊,我回头再仔细问他好了……哎?难道他是被诸如 ‘丧家之犬’的讥讽刺激到了吗?”

      虽然讲的是丧气话,甚至是针对自己的不利风评。真季此刻也没有一丝恼羞成怒,好似反而是自己在讲别人的八卦。

      有人甚至不惜刻薄地说赤司征十郎做出了一个引入“失败者命运”的不智决定,“赤司嫁给赤司”的确不是独例,但自己的曾祖母可是带着惊才绝艳的天赋与分家的不菲财富嫁入本家,在当时也可谓是强强联合。

      这样看来,祖辈与父辈都是有名浪荡子的她确实是相形见绌,目前只不过是空有“赤司”和“迹部”的血脉和温情而已。

      可赤司千鹤子是来势汹汹地披上嫁衣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就算她再有手腕,嫁入别族后也得受尽性别的钳制。堂兄资质平平,正可以给她大权独揽的机会。或许正是因为同性相斥,她才会对同样野心勃勃的小儿子心生不喜。

      真季目光明亮,仿佛纯粹得看不出一丝杂质。

      “真季,他的确有些焦虑,但我认为不是因为工作,这应当难不倒小叔。”赤司征十郎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向性十足地由她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看向空荡荡的无名指,“我想他应该是为婚礼忐忑不安,你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真季没有把手抽回来,反而因为赤司征十郎语气中难得的欠揍挑衅而嘻嘻笑了起来。因为最近有些疲劳,刚才试衣时又很是一番折腾,没隔一会儿,她就挨着赤司征十郎的肩膀睡着了。

      半梦不醒间,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这同样也是个“焦虑”的动作。

      他拂过她的唇角,有着细微薄茧的指尖小心翼翼,如同碰触易碎的琉璃。

      ——她在害怕。

      他当然知道真季从小就善于将不利因素抛诸脑后,她也确实不够多愁善感。

      可她毕竟和他留着相同的血脉,“赤司”的绝对与锐利在警告她。

      她所害怕的并不是流言蜚语,而是隐隐作痛的羽翼。

      她尚且有些懵懵懂懂,但他的叔父对此却一清二楚。讽刺赤司真史为丧家之犬的人根本不懂得他的本性,他分明是匹锐如利刃的野狼。

      高中二年级时,甫一察觉苗头,赤司真史就曾有意警告过他。在订婚前夕,赤司真史甚至还疾言厉色地威胁他彻底放弃这个念头。那赤红双眸中的腥气与狂暴汹涌迫人,赤司征十郎当时就意识到,赤司真史年幼夺枪杀人时的天生戾气,也未必比这更浓重。

      ——“她不适合你,征十郎,她没有爱上你。”
      ——“你不仅在诱骗她!还要毁了她!”

      这是事实,他心里亦如此明白。

      如果那年她没有来到洛山高校,或许就不会落入他的陷阱。

      她一直以纯然的亲人之心待他,自然能够包容那些真实存在过的脆弱与固执,甚至在帝光其他人的提醒下,也不认为有所谓的两个赤司征十郎。或许在她的心中,他始终都是当年那个和她一起手拉手被母亲诗织拥抱住的小男孩。

      他追逐绝对的胜利,其实不过是根救命稻草。

      因为过早地失去母亲之后,惶恐不安的阴影其实一直蛰伏在他的生命里。

      他需要冷酷的、绝对的力量来支撑前行。

      可真季如此近在咫尺,无时无刻地裹挟着曾与母亲共度的种种记忆,刺激着软弱的他正视自己,不断地告诉自己“我现在所做的并不是妈妈所期待”的。如果她离得再远一些,或许当时的那个他只不过会若即若离地看着她,毕竟那时“他”是如此的唯我独尊,并不会把她看得比胜利更重要。

      他甚至在挣扎矛盾中憎恨过她,她否认他的绝对,他就要毁了她的自由。

      即使那曾是他年幼时寄托与她的梦想。

      这些都无关紧要,没有谁可以违背他的意愿,他终究会——

      让她为他沉沦。

      赤司征十郎想起职人所绘的花嫁和服,其实作为婚服来说并无过多的个性,但他还是几度郑重地更改画稿。那纯洁无暇的白色就像是曾经的她,因为她总是无忧无虑地向前跑,没有什么能颜色能粘在她的身上。

      而当婚后的她穿上黑留袖陪伴他出席公众场合时,也不再是以往的“赤司小姐”了。

      想及此处,赤司征十郎的指腹从她的酒窝划过,因为只是轻轻抿唇,浅到动作慢点就要抓不住。赤司真史说的很多话他都无法反驳,可能他内心所真正憧憬的爱情和恋人,的确是母亲诗织那样的女性。真季不似母亲那样温柔贤良,也不似母亲那样细心坚韧,就像她甚至没能敏感地分辨出他和“他”。

      她对“他”毫无警惕,在她没有体会到真正的爱之前,就懵懵懂懂地被迫陷入“他”的泥潭。他用过往的记忆缠住她,用亲情与爱情的模糊边界迷惑她,用她对母亲的微妙负罪感胁迫她。

      待到他在那场和黑子哲也的比赛后找回曾经的自己时,却发现了一个致命事实。

      他能够坦然放下曾经执着的胜利,却再也无法放开她。她的羽翼被那个狂妄的“他”缓慢而残忍地折去了大半,他无法丢下她。

      他无法将罪责推到“他”的身上,就像真季始终不承认有“两个赤司”一样。

      真季在睡梦中忽然向后仰去,从他的肩头脱离,转而倚在后座的靠背上。赤司征十郎无奈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注视着她笑了笑,旋即又俯身过去,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对不起,可你必须继续坠落,为我改变。
      对不起,让你成为赤司征十郎的妻子,再也不能爱上别人。
      对不起,你或许应该有很多选择,但以后只能成为赤司夫人了。

      他已经给了叔父赤司真史承诺,他不能让叔父毫无焦虑,但至少已经说服了赤司真史。因为赤司真史曾在爱情上的迷茫歧路与反复无常,同样能被他看透,他丝毫没有退却地迎上那双与自己相似的赤红双眸。

      ——“是,我毁了她,那就请让我以余生为她赎罪。”
      ——“这份血脉里的决心,我想您深铭肺腑。”

      他对她的承诺,才刚刚开始。

      十年后。

      “清盛。”

      真季午睡醒来发现儿子已经不在身侧,知道他不是爱胡闹的性格,就打着哈欠才沿着壁廊找来。她披了一件宽松的色无地,更是只拿一个电话线发圈松散地扎了个发辫,完全看不出前一日在酒会上的端庄高深。

      那些为她水磨工夫磨得神经敏感脆弱的敌人若是看到这份散漫,想必更要咬牙切齿。

      ——赤司真季这个笑面恶徒,一旦她悄悄撤身而去,就要你坠入地狱。

      一个赤司征十郎本就让人天生畏惧了,再加上总是暗暗与他彼唱此和的妻子,不得不让人再三掂量,唯恐差错一步。有人说她果真是那个难缠至极的赤司真史的女儿,又有人说即使是她那个强势铁腕的曾祖母,可能都比她要可爱一些。

      更多的人以各种语气说,她和赤司征十郎,真是天生一对。

      她揉揉眼睛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石板青砖上竟然站了两个红头发。原本今天也抽不出空陪伴赤司清盛的赤司征十郎,居然正在教他运球。似乎是听到了她并不大的呼唤声,两个人齐齐转过身来。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她好笑地看向他们身边那同样赤红的花丛,觉得眼睛都快分不清了。因为笑意很浓,颊边的酒窝也深深陷落。

      她信步而去。

      生时光耀如烈焰,即使凋谢,也始终保持着完好的花形。

      庭院里,一朵山茶花静静垂落,在池塘里推开了一圈圈涟漪。

  • 作者有话要说:  ↓↓↓很重要,阅前必看。
    [综]冰帝高等部纪事——赤司X赤司番外
    ○无责任番外!无责任番外!无责任番外!
    重要的事情先说三遍2333这是是if世界,平行时空,和原文没有必然联系,纯属YY。
    →然后,基本设定是真季帝光毕业后,母亲清和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京都,所以升入了洛山。
    对,因为种种原因,这里的她没有喜欢上侑士。
    因为——作者桑不会写情感交锋【打她
    PS:写完竟在想麻蛋当时正文就该泡聚聚【尔康手
    不对,这写得分明是错误的恋爱姿势……本来想写BE的,可是聚聚不让【抖抖抖
    *“椿”在日语里指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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